恰逢君(65)
“是!”
有人架住了她,院中人同样被架住了胳膊往外去,母亲就这样经过她身旁,却一眼也没有再看她。
巨大的酸苦涌上心头眼鼻,压在身上的刀那么冷,她却哭不出声音来。
闭上眼,贺思今揪紧了衣裳。
那日之后,宴朝命人将她押进了奴业司,再一年,她进了朝王府。
正因目睹这一切,她将他当了仇人。
十一岁,入朝王府的第一年,她被安排在了外院洒扫。
隆冬的晚风刺骨,她覆手躲在廊下。
衣袖里是偷偷磨了月余的锈刀。
等那人一靠近,手起刀落,却是掉进了厚厚的积雪里,无声无息。
脖子上,已经被人狠狠掐上。
喉上的力道沉了一分,她整个背撞在了廊柱上。
十六岁的少年倾身往前,对上她红透的眼。
“是你。”他说,“贺家人?”
“我……要杀了你……”事败,是她天真了,贺思今两只手撕扯着他扣住自己脖子的手,“是你杀了娘,杀了……咳!咳咳咳!”
不过一瞬,那力道便就撤了。
十六岁的少年垂眸,无悲无喜:“本王给你一年时间,杀我。杀不了,就老实留下。”
他就这么把后背留给她走了,一并留下的还有积雪下的小小锈刀。
贺思今是被管家带走的,重新收拾好之后便送去书房命她贴身伺候宴朝。
管家还给了她一把小巧的匕首,说是殿下给的,叫她带着。
她跪在案前替他磨墨,他坐得端直,丝毫没去留意她腰间的危险。
十二岁,入府的第二年,她试过无数个办法。
每一次,她都险些命丧他手。
只是每一次,他都缓缓松开。
他总也负手立于佛堂之外,却从未走进过。
她不知道一个独得圣宠的皇子,何来这般愁绪。
可这不影响她出刀的速度。
钳住她手腕的掌仍旧冷硬,那人却轻轻叹了一息。
此时想起,一切都那么荒谬。
报说夫人晕倒的丫鬟分明是府上的,不然她不会应。
若真是发卖孩子的人贩子,那马车上不会只有一个马夫,更不可能放任她待着连捆绑都没做。
竟然,她以为脱离的魔爪,不过是爹娘替她寻的最后一条出路。
他们想救她,叫她离开,隐姓埋名。
甚至就这样叫她以为,爹娘还在,只是不得见。
是她自己,将这条路,亲手封死。
面上薄凉,贺思今却死死攥着被角。
再睁眼,一滴泪落。
“都是前世。”她对自己说。
抬手抹了脸,她摸索着重新爬起,趁着月色翻出那枚翡翠的扳指来。
爹爹不会随意将她托付,那般情势下他会选择相信宴朝,五分是赌,还有五分,只能是这件事情与宴朝脱不开干系,他是知情人。
宴朝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更不会因着一封将死之人的信,就将她从奴业司带回朝王府。定然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纠葛。
祖父,皇家。
皇后,喜脉。
猛地,贺思今捏住扳指。
第33章 不同 ◇
◎宴朝的十五岁◎
人会在某个节点, 突然明晓,是为顿悟。
头疼欲裂,她徒然跌坐在床畔。
思绪是个抓不住的玩意, 奔腾而出, 呼啸而来, 将往日今夕一并席卷,将人丢在怅惘里。心中的小人在不断地劝解:“别想啦别想啦,也许爹爹今天只是随便感叹下呢?说不定是因为娘怀了孕, 他也跟着多愁善感了呢?”
理智却将她拖拽回来:“不是这样的, 爹爹也许真的只是无意地感慨, 毕竟他也不知你是重生之人,可是,你却不能多想一步, 你回来, 不就是为了救下贺家吗?你就快要找到答案了,怎么不往前走了呢?”
扳指硌得掌心疼, 贺思今摇摇晃晃出重新站起来。
上辈子,原本她就是该死的,谋反抄家,只有无知奴仆能留下一条命去流放,是娘亲将她丢在了生辰那日的大街上,她隔着宫墙想叫爹爹瞧见那天际绚烂,娘亲却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可她回去了,于是她成了阿锦。
奴业司是可以去掉半条命的地方,她还记得, 朝王府的管家来选人的时候, 掌事说王府里的丫头, 不仅要手脚利落,还要长得周正,能拿出手的。
是以退下了好些人,她留到了最后。
管家瞧了剩下几人片刻,最后点了她走。
她用了两年的时候杀他,直到瞧见暗格里父亲的笔迹,方觉惘然。
要杀了贺家的,是今上,是君要臣死。
而宴朝,是今上手里的那把刀。
可是这把刀留下了她,不仅留下了,还将刀递进了她手里。
十三岁,入府的第三年,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