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4)
贺府的马车重新行进的时候,贺思今耳尖,听得外头有人道:“方才那是七殿下吧?”
“应是了!他扶着的不就是吝国公夫人么!”
吝国公夫人亓明月,当今皇后的亲妹,七殿下宴朝的姨母。
尚未平歇下的心,在听闻“七殿下”三个字后,又挣扎翻搅了一番。
贺思今垂了眉眼,压住心思。
这些天来很多次,她都告诉自己。
一场梦罢了,不必介怀,更不要沉溺。
可方才那一眼,竟是与梦中的容颜一般无二。
梦里,十岁被抄家之前,她从未见过那人。
现下,她更该是第一次见。
可怎么会……
眼前一花,是被手指晃了晃。
“今儿不舒服?”普氏收手,勾头看了看她面色,“这般紧张作甚?”
“我……我就是刚刚瞧见国公夫人,有点……有点害怕。”
“给你出息得!”普氏少有安慰人,一开口就跟落井下石般,“往后你入吝国公府学堂,怕是能见着的机会不少呢,可别给贺家丢人啊。”
青雀眼瞅着小姐愣住,在一旁险些笑出来。
这般对话也就是贺府能有了,谁家做娘的这般吓自家女儿。
小姐到底是孩子,听得脸色都变了。
普氏瞧她:“这孩子,真不禁吓。”
“娘!”这回,贺思今终于嗔了一声。
谁料普氏却是笑了:“哎!这才对嘛!怪了,怎生落了一趟水,性子都不讨喜了?”
说着她揉了揉小屁孩绷得紧紧的小脸。
被这大力一捏,贺思今嘴都撅了起来,挣扎着开口:“娘……疼……疼疼疼!”
闹了这一通,将将生出的一阵莫名胆寒才终于和暖过来。
然后,她被普氏领着进了如墨轩。
老板正忙着裁纸,瞧见人进来,人精般就有了主意:“夫人可是给小姐准备入学?这边请,前日刚从南头到了些新砚,最是适合公子小姐们了。”
“拿来瞧瞧。”
“哎!夫人小姐先坐。”
普氏拣了凳子坐下等,一面挥手与身边人道:“今儿,你自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一并跟娘说。”
对于亲娘的阔气做派,贺思今已是习惯,松快应了便就当真抬头四下瞧了瞧。
如墨轩是这京中有名的铺子,除去卖笔墨纸砚,还兼带做着书肆的生意。
贺思今最先看见的,就是被珠帘隔开的那一排排书架。
此番得了普氏的话,她折身一层层望上去。
个子不高,能看的也就是最下头的两层,入眼多得是前几年司书局编撰推行的《文选》。
因是收录了开国以来的各类优秀篇章,是以这《文选》也算是学子必读书目。
贺思今踮脚抽了一本出来。
“应知朔漠连京北,星月辉,春同在。万里草木,一日终看遍。”
扉页上是半阙词,似是不曾写完。
贺思今读着,又觉已然说尽。
脑海中忽而响起一个浅淡的声音。
“有何可读,稚子之言罢了。”
声音的主人如出一辙的混不在意,立在窗前。
有微雨浸入雪青的衣袍,那人转身。
正与今日巷口之姿严丝合缝地映上,又,不尽相同。
喔,是了,是眉眼。
窗边人的眉眼,沉静得可怕。
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她听见自己回道:“殿下的稚子之言,也是好的。否则,陛下也不会将这句题在大宁第一本举国推行的书册上。”
“是吗……”窗边的声音漫不经心极了。
她却答得谨慎:“亦足见陛下对殿下盛宠。”
许久,她像是听着一声呵。
凉透了。
记忆转瞬即逝,贺思今却是攥着这文选,惊出一身冷汗。
她不过八岁,单是无事的时候与父亲书房里蹭过点书墨,又哪里识得这些字?!
可方才她读着,却那般流畅。
好似她原本,便就认识。
颤着手往后又猛地翻了一页,又一页,翻到最后她颓然往后退去。
胳膊被人扶住,一道身影倾身覆在头顶撑住了书架。
贺思今慌乱抬首,于是,便撞进了一双少年的眸。
“啊!”她惊得一挣,本就节制有礼的搀扶轻易被甩开。
宴朝不察,叫这小姑娘到底还是创上了后排的书架。
伴着哗啦啦的倒塌声,贺思今摔在了书架上,脚踝钝痛。
“今儿!”
“天哪!”
普氏和老板的声音一并传来。
贺思今疼得眼都红了,却咬牙没叫一声,只死死扣着那卷书。
恍惚间,自己被人扶起,关切的问话句句在耳。
她却觉恍如隔世。
眼前的人是七皇子!
是曾朝夕相处的朝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