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6)
许初跟随师父行医多年,深知死生面前众人平等,但死前情状却大有不同。有人亲朋环绕,有人孤家寡人。见得多了便觉得,纵有万贯家财、滔天盛名,都不如一个“情”字来得实在。
池一清已经坐到了一旁的交椅上,许初就坐在床边,只见陆元朗面容苍白得几无血色,眉心绞在一起,显然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这样钟天地灵秀于一身的人若是英年早逝,许初定会感到惋惜的。对方的脉象和面容已深深刻在他的心上,他却还没有好好地跟对方交谈过几句。
烛泪一滴滴落下,梆鼓声远远传来,竟已三更了。许初从早上出发,下午进城,傍晚来到枕霞山庄,还未曾歇息。此刻他不敢懈怠,每过两刻就去把陆元朗的脉,那脉象渐渐脱离险境,许初也靠着榻边浅浅睡着了。
“酉……”
不知过了多久,陆元朗口中发出了些微声音,只是眼睛闭着。
许初立即醒了,伏在他身上仔细辨认。“要什么?”
“酉……酉郎……”
“有、有狼……?”许初困惑道:“陆庄主可是要茶?”
“……酉郎……”
池一清也已凑了上来,等听清了陆元朗的话不觉叹了一声,拍拍许初道:“梦话罢了。他怎么样?”
许初又摸了摸脉,冲池一清点了点头。
“哟,瞧我这记性,都忙忘了。许先生还没用晚饭吧?请到外面来。”
池一清将他请了出去,陆元朗口中仍然念念有词,许初不觉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陆元朗的手滑到了被子外面,手指抽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请吧许先生,夜半恐怕不及准备,请将就用些。”
池一清吩咐了几名下人,自己又回到内间去了。许初见其他人都出去取菜,只有一名被叫做“瑞迎”的小厮立在一旁。
“许先生,我家庄主还好吗?”
许初知道陆元朗不愿他人知晓真实伤势,池一清也是如此,因此替他们遮掩了两句。
“没有性命之危,慢慢调理就是了。”
瑞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请问庄主的病,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下人们伺候时也要多加小心才行。”
以陆元朗现在的状况,能入口一些白粥已经不错,哪里到考虑忌口的地步了。许初心想,这小厮倒是忠心,想来饮食一节自有厨房管理,他倒是如此上心,因此不免以实相告。
吃了些东西,许初又回到榻边,见陆元朗已经睡得安稳多了,池一清也悄声招呼他去边上小憩一会儿。
这一睡就到了天亮,是陆元朗叫人的声音将两人惊醒。池一清奔到榻边,泪眼婆娑地哭诉前一晚的惊心动魄,仿佛被大黄狗追的慌脚鸡,跟在属下面前的沉稳干练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多亏了许先生,不知给你吃了什么仙丹,又在这里巴巴地守了一夜。庄主您呢,是洪福齐天,我的三魂六魄可全靠许先生追回来了。”
说着还抚了抚胸口,陆元朗见状虚弱地笑了一笑。
许初被他说得赧然,还好此刻在为陆元朗诊脉,因此不必答言。他放下陆元朗的手腕,起身说到:“昨晚在下给陆庄主服的是救命的丸药,紧急时虽有奇效,但不可久服。待会儿在下出个方子,若觉得可用,请照方抓来煎服。一月之内不可练功,更不可动真气。此症仍存凶险之征,万望当心。”
陆元朗仍然虚弱不堪,只道了声“有劳”,许初就在陆元朗的书案上写了药方。
一室寂然。
陆元朗记得父亲告诉他铁面神医余逸人与他是莫逆之交,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到某处某处寻他。如今父亲过世五年,想不到自己真的动用了这一宗关系,更想不到乍然而来的许初,竟在倏忽之间救了他的性命。
许初一袭素色的粗布长衫,一半头发挽起,戴着简单的竹簪,剩下的头发闲闲披散在身后,俯身写字的时候一绺青丝从肩头落下。他左手托住右腕垂下的广袖,写得一丝不苟。
练剑。力量不够,内力犹弱,用的是打快的套路。防御破绽多,武功平平,勉强入门而已。
——陆元朗看着他,心内暗想。
请许初下去休息后,池一清坐到了榻上,对陆元朗道:“派去杏花峪的人已经来报,回说当地人都知道有医家师徒二人住在那里,根据村民描述的形貌,那徒弟应该就是许初了。医术高超,身份亦不假,我想,应该可以放心了?”
陆元朗敛目想了一想。
“去,让灵霜和瑞达伺候他。”
池一清心思一转就明白了陆元朗的用意,挑眉笑着答应下来。
第4章 心眼太多
招待许初用过早点,府上的管家傅效带他来到了准备好的房间。傅效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头发和胡须已然花白,人倒是和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