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日的夜晚非常冷,风吹过脸跟割肉似的,出来这么会儿就冻着后脖梗子发麻。
老村长紧了紧棉袄,示意他们进门说话。
夫妻俩来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说春华后悔了,想让老村长帮忙从中说和,让她继续能去学艺。
“当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春华臊红着脸,“就是您也知道我这个臭毛病,气头上……”
隔着墙头听见师雁行不让她继续来的话之后,她就怕了,没想到那姑娘那么硬气。
回家后把事情一说,上到公婆,下到男人孩子,全都把她数落一顿。
面儿值几个钱呐?
人家有本事就行!
别说十二三岁,哪怕两三岁,只要能带着大家挣银子,跪下喊祖宗都成!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老村长恨铁不成钢道,“你光记着自己的脸面,怎么也不想想旁人的?我一把岁数了,人家飒飒拿我当个人,特特委托了我,转头你就给我撂挑子!叫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两口子让他骂得抬不起头来,好话说尽,老村长最后还是摇头。
“这回是不中用了,等以后吧。”
夫妻俩傻了。
以后?
那得多后啊?!
见夫妻俩还眼巴巴看着,老村长忍不住又骂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师父顶嘴,这要是真追究起来,就是欺师灭祖,合该打死!”
骂了一顿,老村长的气稍微消了些。
“今天那么些人都看见,早就传出去了,若还跟没事人似的霸占着,大家伙该怎么想?以后这村子还怎么管?
我也已把你这个缺给了旁人,且等以后吧!”
其实还没来得及给人,老村长这么说,就是要斩断他们的念想,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别整天拿腔捏调人五人六的,不知道好歹!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春华夫妻俩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唉,还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站住,”老村长喊住转身要走的两口子,“以后这腌酸菜的活儿就算你们够不着,也不许把法子往外说。不然全村上下都不饶你们,记住了吗?”
他就站在屋门口,橙黄色的灯光从背后照出来,将整个面部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西北风呜咽着卷起满地雪沫,合着他空前严肃的声音,春华夫妇竟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这年月,小老百姓从生到死都是一个地方,若真犯了错被撵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
“记住了!”
那两口子刚走,师雁行就从里屋挑棉帘子出来,“让您费心了。”
老村长转过头来,又是一副和蔼的长辈模样。
“是他们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叫你难做了。”他坚持道,“人是我挑的,如今出了岔子,自然该找我。”
师雁行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张爬满皱纹的老脸,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回。
原主跟老村长的接触并不多,左不过是逢年过节去拜访一回,然后就是路上偶尔遇见了打个招呼。
所以在以前的印象里,他只是一个平庸且无功无过的老头而已。
如今看来,能被推举为一村之长,也有其过人之处呀。
至少这份担当就是难得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师雁行的心情更好了些。
“不过就算他们不往外说,这法子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陆家酒楼已经破解了酸菜和腐竹的事情,她没有隐瞒,对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既然陆家酒楼能破解,别人也能,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腐竹的技术含量还稍微高一点,连酒楼的陈大厨一开始都束手无策。
可酸菜太简单了,它甚至完全没有配料!
常年摆弄酱菜的人只要用点心,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摸到窍门。
之所以明知结局还让村民们做,为的就是尽早尽多的抢占市场。
在纯手工劳作的社会大环境下,单个的竞争者永远无法与集体抗衡。
老村长嗯了声,稍显浑浊的老眼盯着火炉中跃动的火苗不知想着什么。
“能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一辈子没能为这村子做什么事,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
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他尽力了,以后也就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啦!
时候不早了,师雁行顺势提出告辞,出门前看见院子里鸡头耸动的窝棚,忽然说:“卖给我只鸡呗!”
单吃板栗多没劲啊,当然要来个板栗烧鸡呀!
老村长正因没办好事愧疚着呢,闻言慷慨道:“说啥买不买的,你上回送来的肥鸡嫩鸭不是钱?看上哪只了,让老大媳妇抓给你。”
师雁行坚持要给,人家坚持不收,最后只好折中。
“那这么着吧,我挑那最肥的,赶明儿炖了给你们送一碗来!”
次日中午,师雁行果然宰鸡拔毛,将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跟剥出来的栗子结结实实炖了一大锅。
不得不说,老村长家养的鸡是真肥,性子也是真凶,几根指甲又尖又长,寒光闪闪,往地上一抓几个坑,简直跟凶器一样。
师雁行一看就怂了,老老实实等人家抓了绑好自己才伸手。
那大鸡腿子,没剁之前几乎赶得上鱼阵的脸了,圆滚滚全是肉。
就炖的这一锅,师雁行一滴油也没额外放。
简单焯去血沫之后,干净的鸡块放在干锅里小火慢煸,没一会儿就化了一汪亮晶晶的鸡油,那叫一个香咧!
等鸡皮慢慢收缩,从粉白染成灿金色,再炒一点糖色,加葱姜蒜酱油黄酒等调味,耐心焖。
栗子本就不大,用菜刀连皮削后体积更小,煮到一半再加就行。
炖好的板栗烧鸡红里透棕,油汪汪亮闪闪一大锅,扑面而来的味道能把人香个跟头。
师雁行特意留了汤汁,在锅底十分浓郁,几近膏化,准备等会儿拌米饭吃。
她找了个大瓷碗,满满当当塞了一碗,请江茴送去。
鱼阵如今渐渐开朗,也愿意跟着串门子了,举着手蹦着高要求同去。
母女二人现在对丢下东西就跑极有心得,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回来。
师雁行才要招呼她们吃饭,忽然发现小姑娘手里好像拖着长长的一根东西。
“这是……擀面杖?!”
出去一趟,从哪弄的这玩意儿?
鱼阵兴奋得不行,拖拉着来到师雁行跟前,两只手高高举起,双眼闪闪发亮道:“介介,柴火!”
她平时老看别人捡大柴火,如今,自己也捡着了!
姐姐,快夸夸我!
师雁行:“……”
这柴火本钱有点高啊崽!
她看向江茴,江茴说:“就在路边草垛里扔着呢,估计是哪家皮孩子带出来玩,家去吃饭时忘了。”
几乎每家每户墙外都有大柴火堆儿,好些孩子都爱顺着爬上爬下,要么学将军打仗,要么学孙猴子下山,少不得动“兵器”,包括并不仅限于鸡毛掸子、火钳子、擀面杖等。
白天大人们在家忙,到了饭点了,各家各户门口就会回荡起喊吃饭的声音:
“狗蛋儿,家来吃饭了!”
“三儿,还吃不吃?!”
“平平,带上你弟回来吃饭!”
饿疯了的崽子们瞬间解除“战斗状态”,呼啦啦作鸟兽散,顺便把带来的“兵器”忘到脑后。
师雁行明白了,一低头,又对上鱼阵满怀期待的眼神。
“介介,能炖鸡吗?”
老香了!
师雁行失笑,接过擀面杖放起来。
估计过两天就有人出来找了。
郭张村百姓平时吃炊饼和窝窝的多,并不是天天用擀面杖,一时半刻发现不了也是有的。
见师雁行收了,鱼阵越发欢喜,小尾巴似的跟来跟去,“明天还去捡柴!”
“好好好,”师雁行敷衍着,从锅里夹了一大块吸饱汤汁的鸡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