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87)
陆明时问:“长公主府所求为何?”
霍弋将王槲等人的情况告诉了他,“先太后留下的老臣不多了,殿下的意思,能保一个是一个。”
陆明时默然思考了一会儿,答应了霍弋,“可,霍少君静候佳音。”
北十四郡中的北淄郡盛产一种质地半透的玉石,呈天青色,冬暖夏凉,或嵌入窗户,或雕成摆件,都十分适宜,得名琉璃玉。然此玉有个缺点,不能在潮湿的地方久放,曾有好事者将琉璃玉贩入临京,不到半年时间,那玉就变了质,变得灰扑扑的,散发出一种洗不净的汗臭味,所以此玉只在北郡流行,而南人不爱。
陆明时写信回北郡,命人将新采的琉璃玉雕成香炉,快马送到临京。他携此香炉与阿迦檀香到程府拜访,程知鸣与程鹤年俱在府中,以为他有意投靠东宫,十分高兴。
陆明时也的确遂他们的意,做足了谦逊的后生模样,对程知鸣说道:“殿下知人善任,阁老明察秋毫,我北郡将士的身家性命,此后还要托您与殿下照拂。陆某位卑言轻,不敢惊扰殿下,暂向阁老聊表心意,还望阁老日后多多提携。”
说着命人奉上琉璃玉香炉与阿伽檀香,“听闻尊夫人诚心礼佛,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阁老笑纳。”
久居临京的人哪里见过琉璃玉这等好物,程知鸣的夫人对此香炉爱不释手。自长公主归京后,宫中也兴起礼佛之风,于是程夫人转手将这香炉和寸香寸金的阿迦檀香一起送给了宫里的娴妃娘娘。娴贵妃是太子生母,此事很快被太子知晓。
萧道全与太子府詹事王翠白说起此事,“看这琉璃玉的成色,应该是刚送入临京不久。这陆明时是出了名的两边不靠,怎么偏偏往程府送这等好东西?”
王翠白接话道:“听说一起送来的还有阿迦檀香,此香产自大兴隆寺,是昭隆长公主的心头好。”
萧道全说道:“京中女流争相效仿长公主,这倒说明不了什么。”
“一件无妨,两件无妨,桩桩件件撞在一起,可就未必无妨了,”王翠白揣摩着萧道全的心思,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程家父子为殿下勇为前锋,得罪了这么多人,殿下可曾给过他们什么重赏?”
“程知鸣想让他儿子接任两淮转运使一职。”
“可曾求殿下帮忙运作?”
萧道全摇头,“程知鸣的意思是,只要孤不反对即可。”
“那殿下可要小心了。两淮转运使何等重要,岂是程鹤年说要就能拿去的?他们父子背后,必另有贵人相助。殿下细想,您若是想推人接任两淮转运使,最大的妨碍是谁?”
“孤的姑姑,昭隆长公主。”
“如今程家父子不认为长公主是阻力,反倒让您别从中作梗,把您视为了反对者。您觉得,他们背后有谁相助?”
萧道全微惊,“你是说,程家敢背叛孤?”
“您别忘了,眼下程鹤年得罪这么多官员,顶的可都是您的名头,”王翠白见火候差不多,“不过臣也是随口一猜,殿下心里有惑,不妨试他一试。”
“怎么试?”
“上折子推举程鹤年为两淮转运使,静观长公主府会不会跳出来反对。”
萧道全眯了眯眼,没作声,王翠白知道他已经听进了心里,垂着眼微微一笑。
程鹤年想越过他做太子身边第一臣还差点火候,东宫这位主子多疑寡信的性情比当今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王翠白心中得意地想道,就看程家这位年轻气盛的公子,能不能受得了了。
没过几天,萧道全果然上折子推举程鹤年为两淮转运使,此举引得朝中哗然,连皇上都觉得程鹤年资历太浅,不够妥当,然而长公主那边的人却没有激烈反对。
此事是霍弋叮嘱过的,他曾在东宫待过,深知萧道全与王翠白的为人,陆明时将香炉送到程家后,他就在等这一天。
像破格举荐这种事,即使无人反对,也要连上三疏,方显郑重。然而萧道全只上了一道奏折就没了后续,仿佛把这件事给忘了。连程鹤年自己都意识到太子此举好像是在试探什么。
又过了两三天,长公主萧漪澜上折子替王槲等在石合铁案中含冤下狱的老臣申辩,程鹤年与长公主当廷对质,太子及其诸臣皆冷眼旁观,竟无一人上前帮腔。
程鹤年哪里压得过长公主,朝会刚散没多久,释放王槲等人的恩旨就传了出来,皇上还给了额外的赏赐抚慰。
人心起疑,如灯下捉影,见影是影,见光也是影。
萧道全对王翠白道:“今日朝会,果然如你所言,长公主早已有万全的准备,想让程鹤年引我出手,让我戴刻薄臣僚的帽子,她得仁义的名声笼络人心,我只好一言不发,不落他们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