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93)
又无应答,红苓迟疑许久,方才谨慎地朝旁张望了几眼,侧首示意他跟着,便绕道往偏僻处走去了。
两人再沉默着行了一段路,红苓才放轻声量,道:“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说,只是不该说,再来,提到那些往事,总还是心有余悸,也就不愿提起罢了,但殿下不喜旁人近身,何事都闷着,心里头必然沉郁,尉侍卫顶多也只能顾到殿下安危,其余的,也就需要你多看顾看顾了。”
段绪言说:“姑姑不说,我也会照顾好殿下的。”
红苓对他放心,笑得欣慰,但再轻叹一声,神色也还是愈渐沉郁下来。
“要说起殿下如今落的心病,还得从十二三年前说起了……那时东宫无主,殿下也还不是太子,就在各个妃嫔宫中轮换着住,你也知道贵妃的情况,当时没有东宫这个庇护,萃息宫不招人待见,殿下算是寄人篱下,闲话也听了不少。住在矜妃宫中时,也就免不了与暻王打交道了,但暻王少时嘴快,总拿贵妃打趣,也因这个缘故,殿下同他动了好几回手。”
三皇子阮莫洋,十七岁出宫建府,封号暻王,段绪言是听过这些,但也未尝见过阮莫洋的真容。这么一想,阮青洲平日似乎也不常和其他皇子有所往来,想必就是因为惠贵妃和阮墨浔的事了。
红苓接着说道:“可陛下那时还因四皇子的事正在气头上,再不踏足萃息宫,对殿下也难得才管问几句,暻王愈发大胆,后来在殿下跑马时,更是趁着殿下不注意,将成串爆竹挂在马尾上。爆竹一响,马匹受惊就不受控,殿下自马背摔下,又被拖着跑了好些路,险些就要……”
再不忍说下去,红苓噎住声,眉头也难舒展。
自幼驯马练马,段绪言自当猜见阮青洲当时的伤势有多严重,他露出些不快,道:“殿下既然因此受了重伤,可我怎么觉得,暻王似是丝毫未受此事的牵连。”
红苓说:“都是亲骨肉,还是这般少不更事的年纪,又有矜妃求情、太后劝阻,再加之当时临近新年,暻王最终只被罚了禁足,殿下也改住进了太后宫中。可惜贵妃那时最是病得重,担忧再将她惹得心神不安,我也只得将这事瞒着,不敢让贵妃知晓。”
这还只是闹大了的事,在此前身上的小伤都不知挨了多少,怪不得阮青洲抹药时的动作这般熟练,还会无端端地惧怕爆竹的声响,可这与他睡前留灯的习惯有何关联?
段绪言本想再问,就听红苓又说:“其实这还不算最可怖的。也是在那一年,除夕当夜太后前去赴宴,殿下起不了身,便留在寝殿养伤,却有人趁此机会避开宫人耳目,在鸣放爆竹烟火时潜入了寝殿……幸而正巧有宫人入殿送药,及时阻拦,事后听人口述,称是当时那人正用衾枕堵着殿下的口鼻,殿下被救下那会儿,脸都青紫了。”
再提此事,红苓总余着惊骇和愧疚,因而说得发颤。她见过阮青洲受人欺负后落的伤,如今想起时尽是自责。在趋炎附势的大潮中,她一人身微言轻,根本做不到出面为阮青洲讨个公道,只能教他委曲求全,以求自保。可一次次的退让,偏还叫他招致了祸患。
另一旁,因着圈养的猎物遭到欺侮,自己的占有和标记似也失了格,段绪言心觉不满,脸色渐冷,沉了声:“那人是谁?”
“是矜妃身侧的宫人檀秋。檀秋曾是暻王的乳娘,只因暻王被禁足后大病一场,又与殿下积怨已久,她头昏脑热,便起了这种心思。陛下得知后,责令将她杖毙,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陛下没过多久后便册立了太子,殿下就是在那时入主了东宫。”
红苓又说:“你懂事,这些事自己知道就好,嚼皇子亲王的口舌怎么说都是罪过,万不能让他人听了去。”
极淡的一声冷笑,段绪言碾过前路的碎石,又冷蔑地抬靴一扫,将那点惹人不快的硌石踢开了。
“姑姑放心吧。”
——
绕过御马监,段绪言便随红苓进了栏场,只稍放眼一瞧,就见到了阮青洲。
栏场开阔,阮青洲扣上护腕,一身劲装,策马驰于其间时,腰身挺若风中孤松,肃而雅,经晴光彻照,要比素白的花瓣还晃眼。
风将马鬃吹起,颠簸的箭囊抖出最后一支长箭,阮青洲拉弓放弦,一举扯绳勒马,望向远处的靶子。
箭矢正中靶心,分毫不差,阮青洲风轻云淡地瞥了一眼,收弓转过马头。
正欲往场边行去时,一箭直向马腿袭来,阮青洲眼眸轻动,当即扯紧缰绳,马一嘶鸣,抬了前蹄,箭矢正当扎入地面,发着余震。
唯恐马再受惊,尉升直赶上前,牵住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