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78)
阮青洲说得没错。
从发觉有人利用丁甚设局的那刻起,段绪言也猜到了,他就是这次刺杀计划失败后的替罪羊。而那个为了刺杀阮青洲、决心将他推出去顶罪的人,只能是刘客从。
段绪言轻笑一声。
“是啊,当初丁甚由我救回,亦是由我托养在风颜楼。今日我完全可以假借寻找丁甚的理由,将殿下引到雨仁观,再说服殿下跟着进入坟地,寻机刺杀,这套解释合情合理。无论殿下今夜能否安然无恙,明日此事传出后再稍加渲染,那个计划了这一切、又有意引殿下落入陷阱的幕后主使,最有可能就是我了。这么说来,现在我只能仰赖殿下的信任才能活着了,那么……”
段绪言伸指往阮青洲的眉眼扫过,动作温柔。
“殿下信我吗?”
“宁枉勿纵,我不一定会再信你,但今夜你还有另一个选择,”阮青洲安静地靠着他,缓缓开口,“只要我一死,储位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你大可用我的性命去邀功,再用替东厂督主办事的名义投靠刘客从,说不定还能求个活命的机会。”
“所以呢,殿下和我说这些,是在赌什么?”段绪言说,“赌我会不会舍弃殿下的性命,去向刘客从换一个渺茫的求生机会吗?”
阮青洲问:“你会吗?”
段绪言静看着他,突然将他肩背托起,又整个俯过身去,就将阮青洲实实地抱进怀中。
他将下巴搭靠在阮青洲的肩上,轻声道:“这样的回答,够明显了吗?”
胸口跳声剧烈,阮青洲一时怔然,说不出话。
“我敢在殿下面前杀人,又在水中给殿下渡气,该犯的错一样不落都犯了,我不怕殿下责怪生疑,不是因为要杀人灭口,而是为了让殿下活着。”
段绪言将手压在阮青洲的后颈处,不让他退离。
“我能告诉殿下,知道丁甚下落的人还有刘客从,但殿下还要知道,既然今夜他们只是想用孩童先将殿下引到坟地上,那么第十一副棺材里放着金子有何用意,雨仁观怎么会卷入今夜的这场刺杀中。我和殿下有一样的疑问,也很想替殿下解答。”
“可是殿下,”段绪言又将手臂往里收来,与他拥得更紧,“天明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了。”
阮青洲眉头轻动,他头一回觉得胸腔都被占满了,那人竟是抱得这样紧,像是谁会随着日出消失一般。他道不明此刻这种情形该用什么词来定义,包括段绪言向他倾倒来的情感,似乎早就不能以主仆之情来指代了。
那该是什么?阮青洲觉得这个答案触犯了禁忌,他不想明白。
头疼欲裂,他合起眼,在那人给的温度里昏沉起来,洞外雨声似也渐渐止息,和被风吹跑的尘埃一般飘远了。
他听见段绪言的呼吸,胸腔里的跳动,还有一些听不清晰的话语。恍惚间,便觉得抱着他的手松开了一些,风往两人的胸膛中间钻来,湿湿冷冷。
前额又落下一点暖意,他撑起眼帘,最后看了一眼。
段绪言与他贴着额,说道:“我会把性命交给殿下审判,这是我最大的忠诚。”
——
阮青洲在东宫的寝殿中醒来,醒时天色已晚,御医方才退殿,尉升端药进门,恰好见他扶臂坐起了身。
“殿下手臂有伤,又泡了水,所以身子有些发热,御医来看过了,幸而没什么大碍。”
阮青洲按了按额心,声音稍哑:“我躺多久了?”
尉升将药递过:“殿下昏睡了近一日,明日便是上元节了。”
“这一日都发生了何事?”阮青洲接来药碗,嗅见那味便蹙了眉。
尉升看他喝完,方才说道:“昨夜属下和赵同知甩开人后,分头去寻殿下,到瀑布口见一地箭矢,就顺着水流寻人,正巧遇见了严九伶,便一同将殿下先送到了北镇抚司,可待到再返回坟地时,地面尸体均被清理,坑口已填,多出的那副棺木也没了踪影,棺材里的男童都还安然无恙,属下便让锦衣卫先接手了。”
阮青洲心头一跳,问道:“严九伶呢?”
尉升稍显犹豫:“他……回宫后陛下得知昨夜之事,龙颜大怒,详问之后严九伶自认是他将殿下带至城西的,所以陛下便下令先将他关进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阮青洲攥紧被面,沉默了片刻。
把生死交给他来审判。正如昨夜说的那样,段绪言当真这么做了。
阮青洲只觉胸口压抑,却也带些隐隐的愠怒,手指再又习惯性地往虎口和掌心掐去,掐出了指印。
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严九伶怎么敢?
门边忽起叩响,宫人进门通报:“启禀殿下,赵同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