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58)
这日已是大年二十七,阮青洲一整个白日皆忙于公务,可奏折繁多,还余两沓未阅,到夜间沐浴时,担忧折子搬去浴堂会被打湿,他索性叫人在寝殿置了浴桶,就让段绪言在屏风外读给他听。
眼下段绪言靠坐矮桌边,正在灯下读诵奏折,稍一抬眼,便能隔着围屏瞧见那缭绕水汽中的一点轮廓,朦胧至极,像一块置于林间的玉石,于泠泠清泉中半露光润,诱人采拾。
段绪言尽量不去看,多半时间都垂首念着折子,许是念得久了,口也发干,咽了好几杯水才算润了一些,便接着读下去。
“臣近闻路州冬寒异常,近北处多方城镇冰雪封路,布政使加派人手通路,已复原况。”
“年关将至,南山清戊寺香火不断,香客信众虔心祈福,臣特求签问卜,信来年南望定当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西域使臣通贡,此番来朝共进骆驼、名马……”
那旁读声陆续传来,阮青洲浸在水中听着,却早是心不在焉,脑中想的都是尉升白日里同他说的话。
“丁耿移送至刑部大牢后,次日便咽了气。大理寺现已全面清查高仲博的财业,搜出了高仲博向章炳购买当铺的白契。东厂声称协助审查,刘客从更是亲自下场纠察税使,已往大理寺交了不少人。曾宪、税使的口供均指向高仲博,照目前这趋势来看,便是要让高仲博一人顶罪了。”
可钱府失踪的马夫侍从仍旧音讯全无,要刺杀阮青洲的人是谁,高仲景人在何处,高仲博又是为了护谁才选择自缢,他当初寻人顶替丁耿入宫又是为了什么……
整个税银案稍一思索便是疑云遍布,可偏偏此案不能再查,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查。
如今商税去向不明不白,百姓受苦,贪官和税使同流合污中饱私囊,结果却是政序受到冲击,动摇了臣心民心。再加之那旁北朔虎视眈眈,国库空虚不得大肆宣扬,阮誉之为了稳住朝局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更是催着大理寺在年前结案。
也正是担忧会造成今日的局面,阮青洲当初才会选择密查暗审,可那日阮誉之已明确表示让他不得再管,而阮誉之虽给东宫放权,但东宫内几近所有的宫人都是阮誉之亲自选来的,便相当于在东宫各处都安了眼睛。现今此案有阉党插手,阮青洲又时刻受东宫宫人监视,再不能牵扯进内阁和锦衣卫,如何都是有心无力。
不过税银案提醒了他,他身为太子,既要避免与大臣过近,又不能将锦衣卫当做自己的亲兵,即使东宫有侍卫队,实质上也还是听命于阮誉之,所以在权势的自由上,他比不过刘客从和梁奉,万一再失去阮誉之的偏爱和信任,他便是坐以待毙,到时阉党自然会想办法将东宫之主的权位夺走,因而他必须要尽早摆脱这个劣势。
阮青洲也清楚,阮誉之会纵容阉党势力扩大,一方面是南望与北朔关系紧张,在暗地里开展的细作之战还需倚靠东厂,另一方面,南望帝作为帝王,最先要保证的就是不被篡位,不被谋逆,因此阮誉之需要阉党来与振南党抗衡,避免军政皆被内阁或东宫掌控。
但阮青洲反的向来都不是阉党,而是野心勃勃又罔顾生民的权阉。阮青洲坚信,税银案只是冰山一角,宦官收管税务后却纵容贪腐侵蚀朝野,阉党野心膨胀的终点绝不在此。
且先不论司礼监,至少东厂不能一直被梁奉和刘客从攥在手里,可是为了避免引起阮誉之和朝臣的不安,他不能打破两党制衡的局面,所以他要寻到一个能代替刘客从掌握东厂的——阉人。
阉人,如何寻这个合适且又能听命于他的阉人?
阮青洲思索着生出困意,便靠往浴桶坐着,屏风外的声响仍旧絮絮不止,听久了,他又觉眼皮沉重,也就渐渐阖起眸来。
“皇都寒雪天气较去年减半,预计年前难遇大雪,宜告知百姓,年底多备木炭,以防回寒倒冷之期。”
念到此处,折子上记的都是些琐碎无用之事,段绪言拾起下一本,翻开浅看一眼,内容不外乎都是些尘垢秕糠。
他没了念下去的耐心,朝屏风后问了声:“殿下还要听吗?”
那方久久不答,段绪言觉出些怪异,又唤了几声:“殿下?”
静得过分,饶是无心应话,也不该连一丝动响都没有,再一算时间,阮青洲沐浴已过半个时辰,段绪言不再等,起身越过屏风,才见那人没了意识,就要斜倒着滑入水中。
眼看水已没过肩头,段绪言俯身下去,自水中一把揽起那人肩背,直往怀中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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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澡时间不宜过长,容易因血管舒张发生脑供血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