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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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皇都战后重建,又近新年,街上张灯结彩,全无亡国之象。
尉升辞别戴赫,出城前停马于城北。
面摊处,两碗新下的阳春面上桌,尉升拿筷时怔然。
“赵公子若是不能到,公子也一并替他收下吧,我应许过的,两碗面,便一碗都不能少。”
杨老爷子抽出筷子,码齐摆上碗沿。
“小本生意,本就为了温饱,经不起战乱的折腾,公子就收下这两碗面吧,我呀,明日就要归乡去了。”
热气升腾时迷了双眼,尉升摸向腰间烟杆,指尖停了半晌,却在抬首间隔着氤氲见到一个身影。
面过半碗,戴纾拿筷拨着葱花,端碗喝着面汤,嘴角沾了油水。
尉升用袖替她抹去。
“公主自作主张就要和我同行,陛下知道吗?”
戴纾说:“我说跟着师父去寻留君,他就放心了。”
尉升低笑,端来醋碗倒下,却一下被酸味冲得皱了眉。他尝着面,就觉得赵成业的口味奇怪,咬了口煎蛋才慢慢适应过来。
尉升问:“那我若是没打算去寻他呢?”
戴纾放碗,勾指示意他侧过头来,方才小声道:“瞧见巷角冷着脸的那两人了吗?二哥让跟的,这样师父带我去哪儿,他都能知道了。”
尉升微不可察地瞥去一眼,轻叹着嗦面。
“麻烦。”
戴纾停筷看向马匹,与他眨了眨眼:“那就……”
锅中热水滚开时,水汽腾起,一辆马车正自路中行过,挡了视线。巷角两人微微挪步张探,又不敢明目张胆,怎料马车行过后面摊已无人影,唯剩桌面一锭白银静置。
马匹一前一后奔出城关,尉升带她追着旭日,于马背上迎风问道:“跟着师父想学什么?”
戴纾看着天际金光,憧憬道:“想当女将军!和白霓姐姐一样。”
尉升欣然一笑,策马朝前。
戴纾追在身后问他:“师父呢,准备去哪儿?”
“先去章州,看看你赵师叔。”
戴纾纠正:“是赵师父。”
尉升停顿,笑道:“对,是赵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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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投射大地时,两人便如陷进光里,长风自南望大地吹过,北上后便携来了冬雪。
迂州平安山,阮莫洋见雪唤来了叶临嫣,怀中孩童笑得正欢。
“怎么能让她们母女吹风呢?真是的!那个做爹爹的心大,你也得要好好说说他啊,我都嘱咐几次了,要养好身子,大人小孩一个都不能受寒!下雪天啊,这可是下雪天啊!”邱娘骂得月满满屋跑,赶忙拿了棉帽给叶清歌戴上。
“我哪儿敢指点我家王爷啊,再说瞧见下雪了小郡主高兴嘛,就挨这么一小会儿的风,总不至于得病嘛……邱娘你也别只说我一个啊……”月满委屈地垂首,声量渐弱渐轻,至阮莫洋身后暗戳戳地指着人。
说他说他。月满学着口型,至阮莫洋转身时赶忙张望向别处,却被提起了衣领。
“说谁?”阮莫洋手劲大了不少,还就把人提得快离了地。
月满踮着足尖喊出声来:“王妃!王妃!快管管你夫君,管管孩子他爹啊!”
阮莫洋往他臀上轻拍了掌:“改口!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改口!”
“哎知道了,夫人!夫人快管管他啊……”
孩童不明所以,却被逗得大笑,引来数人相继跑进院中围观,见他二人满院相逐,便同在风颜楼时那般,一派其乐融融。
山脚处,佟飞旭手牵缰绳停步。
“就送到此处吧。”
白霓抬伞问他:“想好去哪儿了吗?”
胸前挂的手骨贴近心口,佟飞旭隔衣覆上掌心,有了答案。
“去南山点灯,让他寻我。”
白霓似懂非懂,颔首应答:“那便祝你,一路平安。”
佟飞旭点头示意,压下笠帽翻身上马,待风吹过山间雾气时,仿若在雪中见到一树梨花。
花瓣一瞬吹落,俱成霜雪,他觉得遗憾。
半副面具仍挂腰间,佟飞旭摘来戴上,策马奔进雪中。他要到南山为柳芳倾点盏长明灯,希望能一路自冬走到春,正好沿途摘朵梨花,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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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一路南行,风却北刮,北朔宫廷盖于霜雪之下。已至温仑前往西域之日,仪仗队将随行西去,待吉日良时方在西域大办婚嫁。
出行前,温仑试穿吉服,至皇后宫室中行了拜礼,荔妃产女的消息却也传来。
“是公主!”
喜讯传开,段承赶去后宫时仪仗队撤步让开了道,太后欢欣,宫人同喜,却只有这一座宫室冷若冰窖。
皇后失去了一对儿女,段世书疯癫后再无清醒之时,深入六部的亲族也在段承的忌惮之下被逐步拆解了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