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233)
“我回府了,我回府了!母妃!母妃!我杀了段绪言!我杀了段绪言!”
段世书坐地疯癫大笑,笑至呛出泪花。
“继续。”段绪言淡声下令,冷漠转眸,直视前方,走去时顺手从一旁抓来积雪搓洗指间血迹。
门板处,撞声仍旧不止,随着最后一具尸身倒落,门外数人蓄力抬步冲来,猛然一击——
城门刹那破开,兵甲撞门涌入,马蹄踏过血肉疾奔,戴赫领兵在前,手提长刀挥过一记,斩下高扬的大旗。
旗面倒地,染来焰火,“南望”二字经火燎烧,渐成灰烬。
至黄昏渐成血色,白霓统领求平军越进皇都边界,城关旗面却已更替,沙场硝烟未散,哭声于血海尸山中回响,其间远远传出一声高喊——
“戴军,大捷——”
——
“戴军大捷,南望帝自戕殉国!”
一声遍及关州大街小巷,段绪言踩血踏门而出时足下一顿,手间雪水淌落。
刑部尚书见过院中惨象,扶门呕了一阵,正拂过额间冷汗时,却听门外一声急喝:“驾——”
目光循声望去,他才回神,便见段绪言已猛然扬鞭策马而去,刑部尚书慌忙大喊:“珵王!你不可……来人!拦下他!”
马蹄踩得飞尘扬起,久久不落。
关州城关,一抹白影高举玉牌穿门而过,寒风灌来,吹得宽袍滚动,执绳的手已僵冷,阮青洲无知无觉,木然朝着东南方向驰去。
天地偌大,晚霞仅仅染过半片苍穹,犹若戴军破城而入那日,映红了高山近水。
谢存奕身着齐整官袍,手持笏板再自甬道行过,抬靴步步登上文渊阁,望其毕生所阅文书,扶笔颤颤落下几字。
“臣此一生,得君主赏识,有幸传名于神州,教皇室之子弟,然谢某传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欲得天下大同却仍犯轻视万民性命之大错,成太子之师,却误人子弟,难护赤子之心,德不配位,终究护国无果,为师不仁,是乃千古罪臣……”
书写至此,腕已发颤,笔下字迹潦草,他落泪再不能成书,袖中一枚印章仍若至宝,上刻“青洲”二字,却再未能送至阮青洲手中。
谢存奕欲说还休,落冠时鹤发散动,他登高最后一次远眺宫廷,自宫墙望向城中万户千门,再听金鼓连天,双腿悬空而坠,自此踏上云端,泪落无声。
金鼓声中,兵甲相撞,宫廷已乱,大军攻入朱门,阮誉之于銮殿主位上封笔,盖下赤红御印,持书步上高楼。
山河万里,再无一寸踏在脚底,阮誉之迎风愧笑,指尖于半空缓缓划过,仿若绘下南望大地。
似回少时在父亲身旁听学,由他带笔在舆图上书写下南望的每寸土地。待笔墨落定,南望二字从此根植入心底,而今却是……
阮誉之垂眸摇首,展书扬于风中,一瞬却在乱马声中听得谁人远唤。
再抬首,见天际淡月渐明,阮誉之蓄泪笑起,似在朦胧浅光中见人策马而来,净白衣袍如风扬动……
他伸手触探,口中念道:“吾儿莫归,吾儿……莫归。”
脚下踏空,阮誉之洒泪坠向风中,恰在天光俱暗之时,仿佛南望一轮朱阳落入永夜,再无白昼。
阮青洲逐光却奔入长夜,终在马匹力竭时摔落山坡。 他撑地而起,似身处尸山。南望已是血色,他脚踩血肉攀高,远眺却见白骨累过万里河山,众人曾高呼太子殿下,却成了泉下亡魂,他竟庇护不得一人。
泪已淌至麻木,阮青洲再朝前走去几步,听亡国之音响彻云霄,足下循着声响,踩向山崖。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步一声,至话落时靴履一下踏空,阮青洲合眼朝前坠去,腰间却被朝后猛然一搂,撞入胸怀。
皆在颤抖,段绪言埋首紧靠他的后颈,随他软腿跪向地面。清泪淌了满面,段绪言不敢松手替他拭泪,只觉得怀中身躯如同再难留住的一丝雾一缕风,他跪求阮青洲留下来,却比谁都颤得厉害。
背上湿润浸过衣衫,阮青洲蜷身在地,痛哭至颤栗。他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不曾想过还能失去更多东西。
阮青洲停不下颤抖,埋首于白雪里。
山间雪白,夜中霜雪淋透了两具身躯,段绪言在雪中罩起他的身体,听风中的呜咽,又有山林婆娑,犹如阮誉之展书沉沉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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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出自《诗经·秦风·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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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骂了,又是刀。以及,刀人者必先自刀,我的心会痛!会痛!
第111章 鞭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