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213)
目光漠然至冷血,其间曾经有过一次的慌乱,就是在奉旨亲自监斩刘客从的那日。
东宫宫人赐死时,刘客从下狱,此前他千方百计与张遥撇清关系,为他洗脱前尘与粱奉的所有关联,送他入宫进了十二监。
张遥确实足够聪明,很快攀上了司礼监的秉笔之位,却亲眼见刘客从被人押进刑部大牢,受尽刑讯。
刘客从已然接受死亡,只要张遥替他报仇,不计代价。张遥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本以为自己能和刘客从一样,坦然接受刑场上的斩杀,却在刀锋落下的前一瞬失了方寸。
他从未有过这种无力感,见刀斩头落,一片血红溅得台下众人嫌恶唏嘘时,他竟无措得发虚。
他竟到这时才意识到,死亡好像是一种根本无可挽回的东西。
刘客从死了,他的骄傲给谁看,胜利与谁共享,夺来再多的江山又能与谁共主?可一切还是晚了,张遥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只不过是成了刘客从报复这个世道的……工具。
可他还是心甘情愿,所以稳坐刘客从一直想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折磨透了刘客从痛恨的粱奉,再怂恿向关州开战,报复针对刘客从的阮泊文,毁掉南望。
“我做到了啊。”张遥踢过地面锁链,望着粱奉乏乏说道,却见那人生出阵激灵,骇至失禁。
一点意思都没有。
张遥转头离去,步步上阶,至推开房门前深深缓过一口气,露笑行至床边,轻掀被角。
一副森森白骨静躺其间,散着淡臭,张遥平日极其爱护,只因天气渐热方才又有了腐臭。他不甚在意地侧躺在旁,合眼伸手触上,指尖就如抚见肌肤,缓缓勾出轮廓。
刘客从才不会这么顺从,即便有事所求都要对他咬上几口。他怎么会喜欢呢?
张遥想起少时偎他怀中被悉心照料时的场景,莫名就觉得喜欢。都已情愿地染上尸骨的腐臭,他也不想弄清喜欢的缘由了。
不重要。
张遥提来手骨放至腰间,同年少依偎着那般蜷在白骨中。
“再等等吧,”张遥合眼入睡,“再等等,我们就能相见了。”
第101章 回首
长风过北,夏日炎热渐起,山花烂漫间,马车徐徐前行,将过城关。尉升压帽驰车,守城士兵上前阻拦,铁风策马上前抬刀拦人,是时车窗布帘被人从里伸指浅浅抬高。
“南望使臣返南,世子送行。”段绪言冷淡说完,屈指示意前行,士兵仍未挪步。
“王爷见谅,近来战事特殊,陛下又亲临关州,珘王有令,非温仑公主的车马都需彻查,所以还请王爷和世子下车,以免我等办差时扰了王爷尊驾。”
段绪言岿然不动,垂指搭在窗侧,慵懒地叩了叩:“免受核查,是嫡出才有的待遇吗?”
压迫忽而袭来,士兵哑然,无一敢应声。
“三弟真会说笑。”段世书徐徐然行来,雍容雅步,停在车前。
“严加管控,说到底也还是为了防止外敌出入以保御驾平安,他们例行公事而已,三弟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段绪言面无神色,没趣道:“泛泛其词倒是轻巧,怎也不见珘王以身作则?”
一眼侧望,两人无声较量,目光分毫不避,仿佛看穿了彼此的皮相。
段绪言淡淡转回,段世书笑面迎上。
“三弟对南国世子如此与众不同,我如何以身作则。”
“大哥 知道就好。”
段绪言不露喜怒,自对前方,手扶窗沿缓缓叩着。他说:“两国歇战,世子是客,双方既然有意谈和,那么谁也不必端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待人。世子送别南望使臣,坦然清白,作为东道主,总不该和暗箭伤人的恶徒一般蛮横无理,情理之中的事,自然可以通融。”
段绪言放帘叫人:“铁风。”
不待铁风前行,段世书沉眸抬声:“情理之中是可通融,但世子既是客,三弟同乘一驾,要让外人如何看待。几段世人曲解的韵事都要传到父帝耳边了,三弟还是避——”
段绪言打断:“我向来都习惯与世子同乘,世人愿信什么便信什么,无碍大哥的名誉吧?”
风掀帘动,几下隐约露面,段绪言冷冷对望,一派冷酷倨傲。
段世书默然攥拳,另一车队已停在后侧,纤腕搭上薄帘,温仑公主探头朝人浅笑:“是我向三哥要了马车,况且关州正在重建时,各处花销庞大,三哥节俭躬行自然最好,大哥不要怪错了人。”
“温仑?”段世书蹙眉,“你往北行,怎来了西侧?”
温仑说:“才向父帝请旨,想顺道往西域转一转再回去……往后我就要长住在那处了,可我还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