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206)
段绪言压着暴怒,厉声道:“要想没有性命之忧,你们两个今夜必须离开!我答应过青洲,不会食言。”
“走不了了。”铁风策马而来,一路风尘仆仆,进门时脚步犹带夜风,他对段绪言说:“是御驾亲临关州,旨意方才下达,今夜起关州封城严守,出入受限,我沿途赶回时见城关处已有重兵把守。”
段绪言蹙眉:“御驾亲临,为何?”
铁风道:“一是听闻主子遇刺生死不明,再就是我方援军前几日就南下至两国边境,方才传来捷报,称已夺下南望军队边境驻营,准备全力攻打南望章州。”
——
天春二十五年,春末夏初。
月影下木剑挥舞,几招有力旋过,挽出漂亮剑花,收手干净利落。戴纾马尾飒然,收剑背向身后,转头对着赵成业深鞠一躬,起身。
日子恍然而过,戴纾已至十一,幼时娇俏淡去不少,添了几分飒爽英姿。
“赵师父,今日如何?”
战事不止,后方供给不足,南望章州营死守城池,弹尽粮绝,连连败退。在章州最后一座城池之上,赵成业坐看底下狼烟腾入苍穹,手中烟杆轻磕地面。
“出师了出师了,我们小纾往后拿着真刀真剑,也能逍遥江湖去了。”
赵成业连战数日,面生青茬,手搓下巴朝人笑着,身上战甲却是刀痕累累,破损处只得用麻布暂时裹着。
戴纾至他身旁坐下。
赵成业挪身替她挡下夹着烟火味的风。
戴纾问:“赵师父,你说,走了的人还会回来吗?”
已是最后一点烟丝,赵成业舍不得抽,搓成团靠在鼻下嗅着。他看着远方,许久没有等到尉升的消息。
他说:“有的会,有的不会。”
戴纾不问了。从前她一直在问那些人去哪儿了,问白姐姐、邱阿娘、小群哥、阿甚弟弟、丁家妈妈……问的最多的,是她的柳东家。可旁人只会告诉她,那些人都是敌国来的细作,她不许再提,不能再提。
后来戴赫让她有了家,她却觉得自己忽然成了孤儿一样。她不习惯戴纾这个姓名,但白薇还是成了她幼时的一场美梦。
在风颜楼里,白薇有玩不够的纸鸢陶泥,每日跟着这个姐姐哼曲,和那个哥哥玩棋,转头又能在柳芳倾那儿撒个娇,恼的只有握不好的笔,写不好的字,背不完的诗,如今一切烟消云散,只剩手中一把木剑,曾留着柳芳倾的痕迹。
“多情自古伤离别。”戴纾低语,手中轻擦木剑,目光却在指尖处定了很久。
赵成业抬指拨了拨她额角的发:“看什么呢?”
戴纾回神:“东家和白姐姐都给我染过甲,自褪完色后,就再没染过了。东家说待我及笄时能再染一次,可他说话总不算话。”
“染甲……”赵成业磕着烟杆想了想,“等着啊。”
少时,赵成业自帐里抱出盒印泥,像模像样地往她指上抹了些。
赵成业笑嘻嘻的:“怎么样,像不像?”
戴纾轻笑,张着十指对月。
“像吧。”
赵成业满意地收起印泥:“都是油和朱砂做的,一会儿我给你盛水洗了,这东西吃多了,是要死人的。”
戴纾收指仔细看着,红了眼眶:“谢谢师父。”
赵成业转头看向辽远的大地,乱发沧桑。他说:“往后记着我。”
戴纾心一震,朝他看去。
赵成业只是笑:“我是说,等你尉师父回来,记着还是要叫我什么?”
“师父。”
“对喽。”
手指挑了挑女子的马尾,赵成业枕臂仰躺,嗅着风,看着月,等到晨间一轮暖阳升起,他捧水抹面,正往营帐行去时却听里头一阵怒响。
“援军不到,粮草也撑不够几日,皇都那方半月前便说辎重已在路上,现今看着我军白白送死,步步退让却还不声不响,到底是想干什么!”
“先是主动开战,等北朔大举进攻后却屡屡拖沓,供给章州营的粮草越来越少,最后索性装聋作哑,不顾前方将士死活,皇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章州营多的是戴尚书从前的部下,又有和安侯在,他能用关州牺牲掉戴尚书一家,难道就不会再用章州牺牲掉我们吗!什么让锦衣卫一并过来,我看他也是因佟指挥使与和安侯交好,才想趁时也让锦衣卫一并陪葬!”
赵成业眼眸微动,掀帘的手已停顿。
身后一声急报:“报——北朔大军攻城!前方阵线已失守!”
炸声轰烈,平原骤起一片狼烟。
戴赫摸刀大步跨出营帐,天际已有一线黢黑兵马如铁水直朝山坡涌来。
主将至他身前跪地。
“侯爷,我们退兵吧!我等侍主,不侍残害忠良之主,南望已是大厦将倾之时,阮誉之无能无为,轻视忠义之臣,任阉贼乱世、剥削百姓,再不配坐拥南望山河,您若开口,我们愿意追随您,誓死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