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179)
是时手间被塞进一块布帕,李之借扶人的动作将东西藏进袖间,怨道:“你瞧,脚下石路坑坑洼洼,也不平坦,主子本就醉了酒,都走不顺了。”
眼眸微动,宫人停步回首,举灯上前:“世子可还无恙?”
“应是不胜酒力,出了虚汗,”阮青洲微微侧首,“李之,我的帕子可在你身上?”
李之上下寻摸了一遭,惊道:“主子没有递过帕子给我,该不会落在席上了?”
“帕子乃是贴身之物,丢了事大,你回去寻一趟吧。”
“那主子——”
宫人躬身,面上带笑:“冬夜风寒,世子先随奴才到前方的马车上等着吧,此处也就这一条路,李公子顺着这条道走,便能找到世子了。”
阮青洲眼中冷淡,与人笑道:“也好。”
前方宫人微笑颔首,退步转身,灯映前路,烛光晃在面上时,笑意却已变得僵冷。
见灯盏晃动,阮青洲转眸,朝他看了一眼,李之会意,紧拢双袖,摸着布帕不放心地在原地站了站,便也走回了原路。
--------------------
青洲:想是北朔重于礼数,阁下惯常垂首,方才乱花迷眼,引喻失义了。(翻译为大白话:你狗眼看人低)
第84章 染血
灯盏轻晃,扫过狭道两旁的枝条。
宫人在前走着,阮青洲于他身后慢行,衣下热汗浸透脊背,先前趁绊倒时往手中攥来的一把细雪,冷意还不够让人保持清明,现已化作雪水沾湿袖口。
“世子鲜少入宫,自初夏被使臣护送至北朔,拜见陛下后,便没再来过了吧,”那人脚步渐慢,“但我却记得世子。”
前路仅一点微光,指缝雪水沿袖下淌,阮青洲不曾应话,目光自前方逐渐清晰的院墙处收回,落往宫人背上。
听那人道:“鄙人杜生,家父家兄于天春十六年战亡于关州,家慈要替父兄收尸,带我远赴战场,却为了护我,死于南望士兵刀下。后来杜某九死一生逃回皇城,走投无路,遂净身入宫。所以得知世子来到北朔的那日,我就一直候着,将世子记到了如今。”
杜生放慢语速,侧头回首,目光泛冷。
指尖破口处的血珠未凝,阮青洲抹开手中雪水,缓缓驻足,身后继而来人,将路堵死。又听前方门板敞开,阮青洲越过他肩头看去,几名粗面大汉提着腰带,目光下流,直往他面上打探着。
“有人要我带世子到此,说是有礼相赠,不过世子对此处应当还算陌生,”杜生解释道,“太昔宫,珵王母妃生前所住的宫室,只不过空置至今,平日鲜有人烟。我没说错,此处正是太昔宫侧门,李公子要寻世子,将这条路走到底就足矣。”
杜生扬唇带笑,转身朝他走来,一盏提灯贴面高举,映亮阮青洲颊边珠汗。
“反正寻到世子就行,”杜生笑意更深,“看到的是何种情形,也就不好说了。”
——
正殿,台下又换一曲,铁风自侧门而入,于段绪言身后默声入座,不过片时,就见段绪言两指扶杯,一饮而尽,屈指轻叩桌面。
铁风上前斟酒。
酒水入杯,一阵清冽。铁风压声道:“有备而来。侍酒那人手法了得,当场就藏了公子所用的杯盏,寻到他时,杯盏已不知去向。”
指腹沿杯口划转,段绪言漠然不动。
“他人呢?”段绪言问。
“公子已随宫人走了,可王府的车马才到,说来时路上也没见到人。主子未离席,我怕引人注目,也不敢走太远。”
眼眸暗沉,又凛冽几分,段绪言迎上程望疆坦然的一瞥,徐徐抬指轻点杯沿,口中酒味灼人。
那人的目光似在怂恿他离席,期盼他再因不识大体招惹段承一次,再当着众人的面选择奔赴阮青洲,从此背离北朔民心,辜负段承信任。
程望疆显然不需要他这个三皇子的存在,甚至是敌视,从前这份敌意还算收敛,今日却不带掩饰地向他展露出来。
程望疆痛恨南望,连他这个在南望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北朔人也一并恨着。可程望疆却偏偏赌对了一件事——他不会对阮青洲坐视不理。
段绪言冷冷垂眸,目光停在杯上。见酒水轻漾,指腹已然准备抵下,杯盏就要被推翻的那时,铁风却伸指扶住了杯身。
“主子不急,”铁风低语,“虽未寻到人,但方才李之来过,给了主子这个。”
桌下,一方帕子悄然递至手边。几点血迹映入眼帘,拼凑出字迹,段绪言暗记心底,指节紧攥,波澜不惊地抬眸扶杯,饮酒时余光越过杯沿独独看着某处。
阮青洲的席位处,洒出的茶酒已被清理,宫人却迟迟未退,跪坐在地寻着什么。掌事在旁观望已久,上前小声提醒:“慢手慢脚,成何体面,还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