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166)
欲言又止,阮誉之似有顾虑地看了眼谢存弈,改口道:“青洲身在储位本就腹背受敌,他此次非要替戴家出这个面,当场与阉党针锋相对,便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作赌,也不知随了谁,总是执拗至此。”
阮誉之指了指谢存弈:“你也由他,叶宣鸣能与礼部顺利配合,合办那场大戏,便是你在其中牵线搭桥的吧。”
谢存弈拱手:“臣惭愧。阉党在朝搅弄风云,又与关州布政司的属官勾连,此次闹出一场关州时疫,往后惹出的祸患更是无常,臣着实不能袖手旁观,还望陛下恕罪。也幸有殿下转呈来的名册,才能为日后慢慢清剿奸佞做好打算。殿下性情温良宽厚却也坚定,实属难得,虽心中执拗,但旁人其实也没法说出殿下为了国泰民安所做的哪一步是错的,陛下也是如此吧。”
阮誉之沉声:“他是难得,但往后要在宫廷存活,情义也是负担。论起心狠,他比起泊文还差了一截。心慈手软固然无错,朕却想让他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所坚守的,也最廉价。”
阮誉之负手独对窗台,静听寒风。
指尖轻叩,阮誉之问:“暻王可已迁至关州?”
“早几日便到了,叶宣鸣兼任关州巡抚,已暂将关州布政司的事由交至暻王手中,往后会在旁辅佐,待委派至关州的布政使上任,他便回皇都述职。”
“既如此,严九伶的北巡也不必等到年后,可以提上日程了,”阮誉之转向谢存弈,“你定个时日,只要让严九伶离了皇都,司礼监内不再由东宫之人掌权,太子再不用避嫌,东宫也可解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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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无情帝王家”出自唐代白居易《后宫词》
第78章 爱恨
段绪言北巡前日,东宫解禁,却一如往常那般清静,宫人陆续调回,掌事忙于接管,小李子也不见人影。
阮青洲独坐书房,手中玉牌换了新绳,还是不久前才搓好的红绳。
谁料双手不够灵巧,挂绳总编得歪扭,如此拖沓到了腊月,阮青洲方才编出根满意的,可往常段绪言每每见他总问及玉牌,近日却不常来了,玉牌也迟迟没能交至他手中。
眼下阮青洲心事正重,小李子忽从门外跑来,卖着关子,径直把他哄出了门。
中庭薄雪铺地,晨间经人清扫,现又落了薄薄的一层。玉牌挂在腰间,阮青洲踏雪而过,停在树旁,指尖触上枝头挂满的香囊,沾来缕缕清香。
小李子解释道:“严公公明日就该启程北巡了,听是寻遍皇都才买到的香包,送来后就要奴才挂在树上,里头装的都是特制的桃花香,布袋还都用熏香熏过了,香得发甜,风一吹便都散开了,嗅着便同未入冬一样!”
“可即便花开满庭,也还是避不过寒冬腊月,再如何虚构假象,却都是’时无重至,华不再阳‘。”阮誉之自身后行来,拨开枝条,看向小李子。
“万物自化,因而还是顺应时势为好,也避免了对不合时宜之事怀抱不妥当的期待,最终落得寒心失望,你说呢?”
“陛下英明,奴才不敢妄言。”小李子跪身行礼,不再言话。
阮青洲也只淡淡垂眼,拱手拜下:“臣——”
双手被扶起,阮誉之沉眸凝视他,打断道:“父子不必多礼,坐坐吧。”
棋盘摆在水榭之上,两人沉默对弈。
阮誉之敲棋迟迟不落,问:“多时没来,东宫陈设倒不比从前沉肃了,都是严九伶在管?”
“嗯。”阮青洲轻淡应过。
眉眼间犹带旧人倩影,阮誉之看他半晌,挪开视线:“上次见你养回不少,如今倒又消减回去了。”
指间搓着棋子,阮誉之再寻话谈:“听闻莫洋平日也会来你宫里。”
阮青洲应答:“偶尔。”
“冰释前嫌也好,他如今到关州去了,想是除夕才会回来,往后恐怕也不会经常见面了。”
再次沉默,枰上只闻落子声响,一局已分胜负,阮青洲静收棋子,宽袖拢风斜舞,拂乱案上棋局。
黑白碰地,错落几声。
阮青洲倾身去拾,指尖触碰那时,听阮誉之沉声:“你还在怨朕。”
迟疑片时,阮青洲轻收棋子:“臣不敢。”
“已不再以父子相称了吗?”
“帝王为尊,臣自当铭记,与陛下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阮誉之面色稍显不豫:“改回来,不要生疏。”
他看着阮青洲默然收棋,沉了语气:“眼下梁奉逃脱在外下落不明,难言会否再行蛊惑晟王。泊文他阅历尚浅,还需教化,朕已提点过他。既往不咎,往后东宫三师讲学时,便让他在旁伴读吧,也好向你多学些沉心静气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