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番外(96)
“我要爷爷,你把爷爷还给我……他说好了回来要给我讲军中的见闻和故事的,呜呜呜哇哇……”
孩子哭丧着却忽而抬手用斩衰麻布的衣袖将面上的泪痕胡乱一擦,而后便猛然转身将背后泥地上的一块硕大石块费力抱起便欲往贺重霄身上砸,却从屋内亟亟赶来的一个同样身着白麻丧服的女子给伸手拽住。
“你这孩子在胡闹些什么呢?当心你爹等会回来收拾你!”
贺重霄冲那个同样披麻戴孝、梳着丧髻的女子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嫂嫂。”
都说童言无忌,可也正因如此,方才孩子的那番话却如利剑冰锥般狠狠敲打在贺重霄的心上,让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揪着儿子的耳朵把他提进了屋内又把门死死拴好后,徐校尉的大儿媳这才重新从屋内走了出来,虽然对方低着头,但贺重霄依旧能看出她的眼下一片乌青,眼睛也红肿得好似核桃。
“我自幼双亲早亡,视他为父兄,徐校尉他,我……”
在登门之前,贺重霄本已在心中打了千百遍的腹稿,可当徐校尉的家人真真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却只是语塞。
徐校尉的死他本就是百身莫赎,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沉吟良久,贺重霄最终仍是选择了沉默:
“对不起,我很抱歉……”
“我知道的……甚至说我们一家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不是贺将军您的错。”贺重霄干巴巴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已被对方嘶哑的嗓音所打断,“老丈人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同我们说,身为武将就应当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才算死得其所,我们一家人向来都很尊敬他,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当做了家训乃至至理名言,可是独独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我们都以为待到西南安定了,他就会回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只是、只是没想到……”
说着说着,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贺重霄看见她好不容易略有平复消退的眼圈又染上了红色。
“贺将军。”女人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颤抖着声音地开了口,“……我知道您的好意,可您今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吧。请宽恕我们一家都是庸人,往后若是再见到您就相当于把心中的那道坎翻出来,又在上头多增几道划痕。而且我不希望我的丈夫还有我们的儿子今后也这般重蹈他们父亲或是祖父的覆辙……”
话音未落,对方已是掩面而泣。
“贺将军您这是……?这钱我们不能要,也不需要……”
贺重霄刚迈出徐家门槛未久,却被转身进屋后从儿子身上发现了贺重霄方才偷偷塞来的银两的徐校尉的儿媳给追了上来。见对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仍将那包银两往自己面前递。贺重霄也没有接过银两,也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将那荷包重新塞回给了对方,看着她缓缓道:
“我知道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也没有奢求靠这些些铜臭便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博得你们的原谅,但求嫂嫂原谅贺某自私,让贺某能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地求得一个心安吧。”
说完这句话后,贺重霄便没有再看面前一时神情茫然愣滞的女人,转身走离了徐家。而不过片刻他的身后便响起了女人捂着脸的低压哭声,混着院内稚子毫不压抑、足以能穿透人心脏的清嫩啼哭,回响在了徐家屋院前的街巷内。
但贺重霄却没有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48章 凉州词
两军轮戍, 所需交接之事自是不少,一番整顿后已是数日。与贺重霄先前的料想无差,因主将病逝疆场, 齐家军的整体士气都较低迷, 断是难以再承担守城御敌的重任。
主要负责交接之人是齐将军手下长史杜衡文, 经过这么短短数日的浅浅相交, 贺重发现此人与军中许多激进易怒的武夫不同,为人性子平和内敛,且行为做事颇为稳重, 全然看不出是一个还欠一年才及加冠的少年郎。而令贺重霄最为刮目相看的地方却是此人交待军务时言谈叙事句句有条不紊, 且聊起对军中大小事务军律军法的勘设时也是字字珠玑颇有见地。
一日,被杜衡文带着参观了解完凉州武威郡内的大小城防布局及郡内各派权贵势力后, 贺重霄不由在心中暗赞:齐老将军果然慧眼识人, 这人做军中谋士简直恰如其分。
在凉州城内转悠了一天后,日薄西山时二人重回军营后,见天色已晚, 杜衡文便冲贺重霄展袖作揖做辞:
“……贺将军, 这些大概就是这凉州城内您今后需要注意的事宜了,我听说您少年时便曾来过这里,这些年来凉州虽有所变化却也并不算大, 想来这几日您也把这城中事务记了个八.九不离十罢。那下官今日便暂且告退,余下的一些琐事便留到明日再与您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