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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81)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听他这样说,方才心中略有鄙夷的人也都觉得是自己心胸狭隘了,也都静静听着卓司业到底想说些什么。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敢问诸位,若今日吏学不必科举,却同样可以与进士一道出相入馆阁前程似锦,诸位还想去进去这贡院受这三天折磨么?”

卓思衡的语气很轻松,也不怎么逼迫,但大家听完却都沉默了。是啊,那样的情况,傻子才愿意去遭这份罪。各人想了想,吏员的入仕途径确实轻松,那自然前程不如进士,也是理所应当。他们也见过前几个月隔壁太学的学生是如何被几轮考测折磨,当然知道进士的路虽然风光,可付出的却也比他们多了太多。

“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错处。”卓思衡话锋一转,肃容道,“我相信各位也能付出同样多的努力,去追求相等的回报,你们并不比贡院内的任何一人差在心性才干,吏学所教本就与进士所学全然不同,天生万物各有其能,谁说不会读四书五经就抬不起头来?术业有专攻便是吏学铺设的目的,要让能司非同之人入非同之职,为无数本该不同之人创不同之路,路路通天而非一道孤行。我带你们来这里,是希望诸位心中少去些怨怼,多一些对自己的期许和认可,若真有一天,吏学也有了自己的科举和考试,诸位便是先驱,当今后你们的后辈论及当年,我希望你们能对他们说的,不只是有当初的艰苦和自身的艰辛,还有一份信念与坚持得以传承。”

吏学生们皆屏息凝神听完,各个都显出昂扬之态,仿佛恨不得立刻翻墙进去考一场试来表达决心。

看着诸人的神情,卓思衡觉得自己心灵鸡汤的熬制水平随着从事教育行业的年限与日俱增,然而他说的也确实是心中所想。

不过此言也是对眼前这些吏学生才有用。要知道这些人毕竟还是有些企图心的,否则以现在吏员的待遇,熬一天是一天,何必接受派遣来吏学又重新读书?还不是心中存了新的期望和有着怀才不遇的不甘,想试试看能不能更进一步。

如此,他的这番话才能起到作用。

这样说来,自己可能还是有点从事人事工作的天赋的。

卓思衡忍不住想。

可卓思衡没有在心里得意多久,就听急促的脚步声自前方而来,众人都听见这诡异的响动,定睛看去,竟然是一队禁军跑步行进,很快接近了正在贡院西侧墙外街上的吏学生众人。

“让开!”为首的禁军牙尉非常不客气,神情也格外严肃,他指派着手下将贡院再度围拢一层,又让人给吏学生们团团围住,呼喝之声惊起好些正在午睡的雀鸟。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此处?”

吏学生们面面相觑,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卓思衡身着官袍,上前一步问道:“本官是国子监太学司业,正引领吏学学生在此处临近观摩省试,以图激励鞭策,不知缘何受此质问?”

卓思衡先前被人团团围住,此时牙尉见了那一袭朱袍,心中也是一颤,可想到身上职责,便脊背又直三分,只是语调已比方才客气许多,却仍不失肃态:“越王殿下得报,今日省试场内或有舞弊,命属下领兵将贡院围住,闲杂人等不得进出,且等圣裁如何。”

第174章

考生们才入内半日多,贡院正门尚有些闲杂人等,此时又因禁军重围聚拢更多,卓思衡和一众吏学生赶至此处时,禁军已将门前隔出十余丈空地,围看的百姓皆不得靠前,正门再贴上的敕命封条也重新启开,所有人皆严阵以待般森穆凛然。

卓思衡略正衣冠,朝负责正门门禁的牙尉肃然道:“本官是国子监太学监正卓思衡,贡院被封,省试暂停,还请让我查看何事至此。”于责任,他也是学政的官吏,虽为避嫌不负责管束省试,但如果出了事,他也得先到此处应对。

“越王殿下命令,任何人等不可逾越此线,越线者斩。”牙尉看了眼卓思衡身上的朱红官袍,语气还算客气,但复述所言却没有半点余地。

听见自己爱戴的师长被如此对待,有吏学生也是不服,正欲辩驳,却被卓思衡先一步扬手制止。

“去中书省。”卓思衡对陆恢说道,“这事要沈相过问。”

他言简意赅,陆恢当即领命,可还没转身,就听贡院大门再次打开,里面传出阵阵呼喝,紧接着自内出来十余名执刀禁军,跟着他们出来的则是本次省试于贡院内负责大小事宜的若干官吏。

这些人已在贡院中禁闭一月有余,未免试题泄露和人情往来,他们同外界的联系自然也是全部割断,好些人都是卓思衡同僚,姜大人因是国子监监正,他统理除去出题与阅卷以外的其余程式,自是要在其中,他在头一个被带出,然而官帽已去,双手缚以锁链铁铐,由禁军拖拽着朝外行进,几乎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门口,卓思衡下意识要入内去搀扶,可却被阻隔禁军持槊横隔于外。

“姜大人!”他情急之下喊道。

姜文瑞顾不上回答卓思衡,他只看了一眼,便用警告一般的眼神示意勿要开口,站稳身形的第一件事,便是转过身去,自门内扶出另一个颤颤巍巍的伛偻老者。

“那个不是……白大学士?”

有学生家里父祖为官的,认出了白琮,众人一惊,纷纷看去,只见身着紫色官袍的老人果然有些面善。可白琮白大学士是本次省试主考,却被如此押解出来,到底是出了怎样的弊案?

白琮已是年届古稀,不出几年便也该致仕,他又是当朝大学士,素有文声清望,今日竟卷入最令人不齿的弊案中去,又于大庭广众之下带铐押解,已是将读书人的斯文扫地,加之他年纪在此,如何消受?白大学士刚一出来便看见众目睽睽皆朝他看来,立刻血气上涌,晃晃悠悠险些未能站稳,加之身后禁军甲士逼催,前又有人拖拽锁链,更是恍惚羞惭之间几欲昏厥,还好有姜文瑞在前和其余官吏在后拥簇搀扶,将他护在当中,才让白大学士没有即刻倒地。

卓思衡但见此情此景,如何不心急似焚?但他急中未失冷静与理智,亦知此时不能太过冒进,他一面敦促陆恢快去快回,一面寻找那个关键人物在何处。

越王昂首自贡院门内走出,大步流星,呼喊禁军道:“将这门封上,不许里外相同,直到此案水落石出,违令者斩!”

有些人家里有考生在内的,已是肝胆皆惊手足无措,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家人如何,若一直关押下去,干粮吃完了案子没解决,又要如何,此时十一月深秋之夜何等寒凉难耐,考三天强忍也便罢了,可要是多上几天,那一众考生该如何消受?

卓思衡也有至亲在内,如何不急,可他看见越王耀武扬威的架势,却觉奇怪:为何越王要如此大张旗鼓?若真有弊案,首先当做的确实是控制贡院,封锁待查也无可厚非,但若要提审涉案官吏,先禀告圣上后由大理寺与刑部自贡院内会审不是更好?兴师动众在众目睽睽之下押送官吏,一个是舍近求远,一个是于理不合,除非越王的打算就是要更多人看见。他或许根本没将解决问题放在首位,而是给此次突发当做自己的阶梯和契机,才故意昭彰还未定性的功绩。

锦衣玉食养出的小人得势。

卓思衡压抑怒火,理清思路,在姜大人和白大学士被押着走出重围时,步上近前说道:“二位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什么下官可做的么?”

姜文瑞怕连累卓思衡,只是摇头教他快走,白琮见昔日属下,又加之今日受辱至此,心中委屈,竟有泪意涌上,颤抖啜泣道:“云山啊……你,你去叫来沈相,一同面圣,我们……我们实在是……”

“卓司业,还请避嫌让一让罢。”

白琮白大学士的话被越王粗暴打断,卓思衡神情微漠冷冷看过去,说道:“越王殿下是要押解朝廷命宫到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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