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韶只是不太明白,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极度配合,没有表现出一点“宁死不嫁”的态度,这群人为什么要这么防着她啊?
嫁人而已,哪里有命重要?!
*
在谢家都有些风声鹤唳的小心之下,终于到了谢韶离开的这一日。
谢韶盛装打扮拜别父母。
看着紧绷着神情,强忍着不落泪,但是身侧的手却已经捏得发抖的郑氏,谢韶真心实意的生出一些不舍来。时移世易,但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母亲对儿女的情感总是相似的。
只是再看看周围一大圈她一个都不认识的谢氏宗族长辈,谢韶瞬间清醒,那点儿感慨也被瞬间压下。
——溜了溜了。
溜是不可能就这么溜的。
出现在这里的人可都是长辈,她总不能无视。
正常的出嫁显然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谢韶这会儿只能感慨原主的未婚夫好大的面子。
好在她一天提前得知了今天会有这么一遭,早就拐弯抹角地打听来原主的亲戚表,连背了几天,这会儿开口的时候,更是能模糊就模糊,能称呼“叔祖父”就绝不叫“三叔祖父”,能叫“叔父”就绝不叫“六叔父”。
就连这样,谢韶每一句开口之前,都要担心自己出问题。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再出上次那种把“嫂子”叫成“姐姐”的乌龙,可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这一圈拜下去,谢韶也深切地体会到,除了那位至今仍旧不知名的未婚夫,原主也确实很有面子,比起走形式的套话,大多数的长辈都给出了几句情真意切的叮嘱,显然对原主的印象极不错。
谢韶:救命!
多说一句话,她就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等这一套令人身心俱疲胆战心惊的流程走完,谢韶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一层。
她整个人都成了半虚脱状态,最后几乎是被人架着上了马车。
谢家这几天看守得那么严密,当然不可能在最后关头掉链子。
谢韶很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谢芝椿先前提议的锅,总之今天整个礼节的流程,谢韶旁边跟着的人都不是更加亲近的玉簟,而是两个生面孔,甚至都不是这几天在她院子里面看守的武婢,可谓是把一切“意外”的可能性压到了最小,谨慎到不能再谨慎了。
谢韶觉得谢家的担心有点儿多余。
她还是没那个本事在谢父的眼皮子底下,用短短几天时间把几个陌生的武婢收买了的。
——这是在太看得起她了。
*
临上车前,谢韶觉得某种被注视的感觉落在身上,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但是阳光太过耀眼,直到被带到了车厢之内,她还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谢韶疑惑地眨了眨眼。
……错觉吗?
不远处,谢韶看的方向。
一位文士打扮的青年看着身侧稍前一步的主公,幽幽出声,“将军此计以奇谋破局,宾自愧弗如。”
王宾这话的语气显然不像是为了拍个马屁,在出声引起段温的注意力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但若为觅良人,恐怕就不妥当了。”
王宾本来以为自家主公此次求娶谢氏女,乃是权宜之计。
但是这会儿看着段温的神情,才意识到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只是这却不是什么好事,刚才那一幕,两人也都看见了。
那位谢娘子哪里是被扶上马车的?分明是被架上去的。
她身边的人也不像是寻常婢女,明显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武婢。
如今的世道,世家女身边有一二武婢跟随保护并不稀奇,但贵女的生活何其精细,平常这些粗手粗脚的武婢也都只能在外护卫、没那个资格近到主人跟前。
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谢氏娘子恐怕是被绑着嫁人的。
第5章 她睡了
青州张琨作乱,朝廷想要拉拢段氏,偏偏拉不下面子来。
明明长安的乱子没有过去几年,天子也方才“南狩”归来,当年狼狈逃窜的经历还热乎着呢,京城的这帮贵人却像是安稳久了,求人却也放不下.身段,还想要站在大义之上。
段温这次入京,朝堂上红脸白脸唱和得那可真是比戏文还热闹。尤其是谢浚那个老匹夫,竟还想踩着段家军全他谢氏清贵的名头。
现下确实并非和萧氏朝堂翻脸的时机,但也没有巴巴送上脸去叫人踩的道理,这满朝公卿也该知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
王宾本想着将这些人晾一晾,却不想自家主公不按常理出牌,这一出求娶下来,谢浚再如何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不嫁?
长安的这些贵人们还不敢这么公然打段氏的脸。
嫁了。
那好,岳父大人指点,小婿受着便是。
既已成了亲家,谢氏还想端着清流的架势?这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
况且谢氏族内也并非上下一条心。如今这世道下,谁都知道有兵的才是根本,谢家内部就真的没人想要下注段氏么?别说朝堂,恐怕族内的撕扯都够谢浚受的了。
再者,谢浚有了这么一位女婿,萧乂再想要用他,恐怕就要掂量一二了。以萧氏皇族历来多疑的性情,之后恐怕有的谢浚受的了。王宾虽然骂谢浚老匹夫,但是若说这萧氏朝堂上还有一二个能做事的人,谢浚绝对算其中之一。只可惜、三公的位置谁不眼馋?就算皇帝想要继续“君臣相得”,有了这么一个“污点”在,朝堂上有的是人想要将他拉下来——萧家朝廷的这些人打仗不行,但是搞政斗绝对是一把好手。
舍了一个主母之位,却能带来这么大的收益。
这谋划,就连王宾也要叹一句精彩。
只是看段温如今的表情,王宾也终于觉察,自家主公的求娶恐怕不仅仅是“奇谋”那么简单。
王宾是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在的,前些时日还为这位名满长安的谢娘子叹惋了数声。
要知他虽是不屑长安世家的这一套,但是也知道他们这群北地的蛮子对方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的下等人、不堪教化的蛮夷。王宾自是不认那些,但也知道边关苦寒,行伍出身的将领也绝无世家数百年的积淀,都是尸山血海里打拼出来的地盘,谁的脑袋顶上没有一把刀锋,说不准哪日就把命送,实在不是个嫁人的好去处。
听闻这位谢氏贵女还有一位门当户对的意中人。
要是没有这一遭,少女待字闺中,以情思寄纸、四时入诗写与情郎,实在不必搅到这摊浑水里来。
但是现在嘛……
王宾看了自家主公脸上那“志在必得”,忍不住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要是攻城,他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名将天生,王宾或许在开战之前帮忙分析出敌我优劣何在,但是到了战场上,就成了段温的天下。
他仿佛有种天赐的直觉,别说麾下的将士,就连王宾有时候都有种错觉,这世上就没有段温打不赢的仗。
但现在可不是打仗!
最简单的一点,别说琴瑟和鸣了,人家女郎写的情诗,主公他能看懂吗?!!
王宾觉得前景很不乐观。
这要真的只是一个被立起来当招牌的段氏主母,他当然不会操这么多的心,甚至还能为那位可怜的谢氏女叹惋几句,但是段温要是来真的,他就不得不为主公未来可能有的家宅不宁做足了准备了。
最差的结果,别等主公温柔乡温存的时候,被枕边人来上一刀。
这话也并非说笑。
这几年北方的几个势力都打出狗脑子来了,什么阴招没使过,美人计都是玩剩下的。光死在马上风的头领都不知凡几,以至于剩下的人除了个别急色的,收美人前都得掂量掂量。
段温自是看出了王宾的未尽之言。
他扯了下唇角,“呵”地笑了一声,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知难而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