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生孩子？”小芸歪曲他的意思，“我愿意和三哥哥白首偕老，也愿意为三哥哥生一群孩子，保证禁忌不会找麻烦！”

吓得陈方济连连摆手。

“不，你误会了！”他解释，“我说的很多事，是我的理想、我的志向。”

“我明白，我都懂。”小芸笑道，“三哥哥向往的世界，没有恐怖的妖魔鬼怪，没有害人的禁忌，也没有饥饿和寒冷，人人安居乐业，家家幸福美满，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听着她的描述，陈方济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感叹道：“难为你记得。”

小芸轻声说：“因为三哥哥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三哥哥的志向就是我的志向，我也想让世界变成三哥哥描述的那样。无论男子还是女子，皆能得其爱，如其愿，不必受苦受难受煎熬。”

“唉。”陈方济叹息，“可惜，现实太苦太难了。你我的理想，仅仅是理想，我们活到老，也很难看到它化作现实。”

茶水入腹，如酒入愁肠。

回想过去的人生，陈方济满心怅然：“你估计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从殿试落榜说起吧……”

他参加殿试时，袁英杰也参加了。

殿试后，他卷入煤炭事件，生了一场大病，多亏他的玄衣卫朋友照顾他。可那位朋友尽管不是煤炭事件的罪魁祸首，却参与颇深，无颜面对旁人，羞愧自尽。

开榜时，他大病初愈，得知自己因分毫之差落榜，尚能接受。只是看榜的人太多，挤得他喘不过气来，差点儿当场晕厥。

小芸对此表示理解：“我知道，三哥哥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不是那等思维狭隘、看不起女子的酸儒腐儒。”

陈方济垂下眼帘：“袁英杰的才华……确实万中无一，常人不能及。她与程时晋是完全不同的人，奈何皇上欣赏她的才华，她并没有尽到为人臣的职责。”

小芸颔首：“有才华的人，品行未必优秀。”

陈方济笑了笑：“当时我落榜，本来是想回南州的，只是罗异司邀请我加入，我便顺势加入罗异司。既然文官我做不得，对付妖魔鬼怪也好。”

他加入的是罗异司的人部。

一个研究妖魔鬼怪，试图从根本上解决妖魔鬼怪的特殊机构。

禁忌的详细情报大多源于人部的研究，陈方济的一些奇思妙想很适合人部，他幻想着在人部做一番大事业。

但世界改变得太快了。

忽然之间，天人路隔笼罩凡间，天庭的神仙、地府的鬼神皆被阻挡在凡间之外。

人部无法影响大局，唯有随着大局改变。

当时，陈方济随着人部的人去参观一个古老山村，见到“天生”的神祇。

所谓的“天生”，实际上是人为塑造。

人认为神仙是什么模样，神仙就是什么模样；人认为神仙是什么性格，神仙就是什么性格；人认为神仙有什么本事，神仙就有什么本事……

原来世上所有的神仙，都是人创造出来的！

神仙创造世界不过是人编的故事！

没有人就没有神仙！

世人忘了神仙源于人的想象，对神仙顶礼膜拜。

神仙忘了……

不，神仙从来没有忘记它们的来历。

它们霸占了天庭，控制了地府，享受凡人提供的香火，竟然傲慢地俯视凡人，嘲笑凡人庸碌短暂的一生，甚至奴役世间凡人。

人创造的神仙，爬到人头上撒野。

这离谱的真相比“神仙天生地养”更让陈方济震撼。

他对鬼神再也没有敬畏，只想消灭鬼神，让世界回到人的掌握中。

天人路隔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只要所有人团结一致，破除神佛信仰，失去香火的神仙妖鬼就是秋后的蚂蚱。

更妙的是，民间悄然流传起神秘的星空图，观想星空图就能收束自己无意识散发的气息，免于供养神佛。

所以，彼时罗异司一边普及星空图一边破庙伐神，试图斩断天庭和地府的根基。

夏无双和始龙共治龙族，掀起杀戮，罗异司人部偷着乐，笑看她们与天庭地府对抗。

孰料龙族尚未稳定，凡间修行界就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人间落在论谈手里。

与修行界关系密切的罗异司再也看不成热闹。

人部的老人说，这是时代的大潮，没有人能够阻止。

陈方济被大潮冲击得头晕脑胀。

他随波逐流，茫茫然不知大潮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也许大潮明天会退去，修行界的底蕴何其深厚，怎么会不敌突然冒出的论谈？

要知道，修行界背后是天庭和地府。

论谈遮遮掩掩的，如何是天庭地府的对手？

……事实是大潮不曾散去。

正是论谈掀起时代大潮，连天庭和地府都不能置身事外。

正是论谈制造鬼灾，令天下民不聊生。

论谈之强，不在于程时晋等仙境强者或各类禁忌，而在于论谈本身——

修行界的各宗、各派、各散修敝帚自珍，吝于分享知识给别人；世俗界的各家、各户、各人亦敝帚自珍，紧紧守着自己的知识和经验，生怕被别人知道。

但论谈打破知识和经验的垄断，大方地向所有成员分享一切无形财富，就算是条件最差的成员，也能得到极好的栽培。

更可怕的是，论谈内流通的不止是无形财富，还包括了有形之物，如粮食、棉花、煤炭等。

可以说，谁控制了论谈，谁就控制了天下。

不过，在陈方济看来，论谈属于全人类，不能被某人或某组织霸占。

他观察着小芸，衡量着她，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小芸迎着他的目光，不退亦不避，道：“我永远信任你。”

她抓起他的手，让他感受她的心跳，笑得没有一丝防备：“三哥哥，我的命是你的，你不信任我，随时能杀我。”

如触电般，陈方济缩手，尴尬地道：“不要这样……”

小芸发出戏谑的笑声：“要不，我把女子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三哥哥？”

陈方济连忙摇头：“别和我开玩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他问她，“听说过‘南柯一梦’吗？”

“听过，你读给我听的。”小芸的记忆力很好，“一个男人在槐树下梦见他得到国王赏识，娶公主为妻，当了南柯郡的郡守。醒来后他发现国是蚁国，南柯郡只是一根朝南的树枝，梦中的荣华富贵全是一场空。”

陈方济倒出竹筒里宛如白玉雕琢的蚂蚁，介绍道：“此乃南柯蚁，小芸，你和我一起做个梦吧。”

小芸定定地看他，点点头：“好。”

南柯蚁先咬陈方济一口，再咬小芸了一口，二人随之堕入南柯蚁幻化的梦境中。

小小的蚁国，有大王有臣民，有城池有街道，婚丧嫁娶皆和鬼灾来临前一样。

既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禁忌。

并非第一次入梦的陈方济，接受了国王的招揽，婉拒了美丽的公主，在都城寻找一同入梦的小芸，却怎么也找不到。

小芸去哪里了？

她难道没有入梦？

不，她肯定在蚁国，只是蚁国太大了，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她。

大丈夫不应耽于儿女情长，先做出一番事业，小芸听到他的名声，肯定会找过来。

陈方济如是打算。

王宫里，小芸是伺候公主的宫女。

公主思念宫外的陈方济，小芸屏退左右，问她：“你知道我们是如何出生的吗？”

公主看着她，不懂她的暗示。

小芸微笑：“我们是同一个母亲生下的姊妹。”

蚂蚁，一种由雌性蚁后统治的动物。

南柯蚁也是蚁，只有雌性蚁后，不可能有雄性蚁王。

当陈方济忙着实现抱负时，小芸和公主诛杀了窃取权力的国王，解救蚁后。

无需小芸劝，蚁后生下大量工蚁、兵蚁，迅速毁灭蚁国的畸形政权，令一切恢复最初的面貌——蚁后统治蚁国，工蚁、兵蚁皆雌性，少量雌性会成为新的蚁后，所有雄性都是蚁后繁殖下一代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