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觑着赵崇身上她所亲手缝制的寝衣,垂落身侧的左手略动一动, 那只手便被赵崇的手掌轻轻摁住了。
于是,云莺的右手也略动了动。
便如同左手那样,被赵崇的另一只手掌摁住。
“陛下?”
云莺任由他摁住自己两只手,没有挣扎,轻声开口——潜意识里,也不担心他会伤害自己。
本将额头抵在她肩上的赵崇转而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她感受到他温热呼吸喷洒在她颈间,有些痒, 耳边也听见他低哑的声音里透出难言的委屈。
赵崇道:“不是说好要陪朕休息?”
有多少想说的话, 临到开口的一刻单单憋出这一句不至于惊吓她的话来。
云莺今日可谓被赵崇的话闹得一怔一怔。
因为她没有陪他一起休息, 所以他光着脚下床来寻她?
但无法解释这种反常。
想一想,云莺道:“臣妾以为陛下生气了。”
赵崇听言下意识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变成一句:“朕是生气了。”他摁住云莺双手的手掌移开,也不再将脸埋在她肩窝处,稍微站直身子后双手捧住她的脸,眸光微闪,“莺莺对一只波斯犬都比对朕更上心,叫朕如何不气?”
有吗?
云莺眨一眨眼,这个问题她当真没有仔细想过,也没有上心过。
但阿黄毕竟日日陪在她的身边。
过不了多久,阿黄便要在她身边一年了。
“阿黄是陛下赏赐给臣妾的。”
云莺忍不住说,“陛下何苦非要同一只波斯犬计较?”
赵崇却在意着云莺心下那句阿黄日日陪在她身边,回想起来,得了这个读心的本事后,他入后宫的确谈不上频繁。尤其是从前,时常一个月才抽空去见她一次。
她心里一直介怀此事?
倘若介怀,又为何会有那些不在意他的心思?为何见到他,几乎没有异常欢喜的时候?
赵崇心中不解,不解之余记起云莺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刹那福灵心至。
会不会是……
定住心神,赵崇慎重思忖起来。
宫中大选在二月,被选中的小娘子入宫在三月,他记得初次翻云莺的牌子,已经是盛夏……
自己冷落她那么些时日,许叫她心灰意冷,方才有后来的事情。
再热的心一直被冷落着也是要凉下去的。
虽然心下生出这样的一种猜测,但赵崇怕自作多情,更怕弄错以后会叫两个人变得越发疏远,便想悄悄试探。念头转过只几息时间,赵崇问:“朕计较了吗?”
“没有,陛下只是在臣妾面前多提了几句阿黄而已。”
云莺见赵崇脸色好转,也感觉他情绪有所缓和,这才抬手摁住他的手臂,将他的一只手从她脸颊上移开。
“陛下将这身寝衣换下来罢。”
她说,“臣妾会找时间为陛下重新缝制一身寝衣,届时一定合身。”
赵崇心中一喜,双眼发亮,几乎脱口而出:“当真?”
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很不矜持。
云莺却跟着嘴角微弯,点点头:“陛下一言九鼎,臣妾也会言而有信。”
赵崇觑向她唇边浅浅的一抹笑,一颗心便控制不住软下去,但努力板一板脸嘴硬:“朕倒不缺这一身寝衣。”
“陛下不缺,臣妾却后悔之前没有将这身寝衣缝制得更合身一些。”云莺手指抚上赵崇的衣袖,诚心诚意道,“浪费这么好的料子不说,还叫陛下穿得难受。”
何况皇帝近一年来对她的好也不至于不值当一身寝衣。
她女红不好,怎么都是她占尽便宜。
赵崇再板不起脸。
飞快在云莺的唇上啄了下,他将另一只手也收回来,而后蹲下身去,隔着裙摆握住云莺的小腿。
云莺一惊,脚上的绣鞋与罗袜已被尽数脱下。
她诧异中忙将玉足缩在裙摆下,赵崇只握住她的小腿让她上到床榻上去。
“朕去去便回。”
赵崇一面起身一面说道,随即转身往外走,走路姿势依旧别扭,而云莺看着他的背影,才记起他始终赤着脚。
罢了。
云莺轻叹一口气,倒在床榻上。
她枕着软枕静静躺得片刻,余光隐约似瞥见一抹异样颜色,撑起身子去看,发现软枕下露出一只香囊的一角。对自己所绣之物到底眼熟,尤其是那针脚,云莺望一眼赵崇离开的方向,鬼使神差挪开软枕,又发现并不止一只香囊。
两只香囊无不出自她之手。
而皇帝将她所绣的香囊放在枕下……
看着枕下的两只香囊,云莺愣怔中心口猛然跳动几下。
捕捉到脚步声,她忙将软枕放回原位重新躺好,顺便拉过锦被盖在身上,便见赵崇回来了。
赵崇换下不合身的寝衣也不再是光着脚。
他很快走到床榻旁,上得床榻后,拉上帐幔,一躺下便将云莺拢在怀中。
云莺一颗心怦怦直跳。
未免被发现异样,她干脆找了个话题,转移赵崇注意力:“陛下最近看过《金凤钗记》了吗?”
是之前夜里难以安寝之时翻找出来看的。
宫人不敢乱翻动他的东西,想必他去沐浴的时候,云莺瞧见了。
“嗯。”赵崇应一声,顿一顿索性道,“朕看这个故事的时候便在想,若这个妹妹庆娘是爱妃的性子,这故事的结局怕是要改写一番。”
云莺问:“陛下为何这样说?”
赵崇却答非所问:“倘若爱妃是庆娘会如她一样心甘情愿嫁给崔郎么?”
不会。
云莺的答案在最初看这个故事时便十分清晰。
可世事难料。
她虽决计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但如今相伴的,也只是喜欢过的人。
“臣妾没有姐姐,也不认识什么崔郎。”
云莺轻唔一声,避重就轻。
将她心声听在耳中的赵崇却愣住。
喜欢……过?不是喜欢,不是不喜欢,不是厌与恨,是喜欢过。
这便是根源所在?
赵崇又茫然,云莺喜欢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不知她究竟几时开始喜欢他,也不知她几时开始不喜欢他,面对她的心声,独独感到迷茫。难道果真是因他最初的冷落叫她心灰意懒?抑或有别的什么因由?
但茫然之中亦重新燃起两分希冀。
能喜欢他,必是他身上有让她喜欢之处。她既能喜欢过他一次,也未必无望再喜欢他一次?
赵崇想叹气又想失笑。
老天爷端得会捉弄他们两个人,偏生如今才叫他知晓这些事,幸得云莺在他身边,仍有亡羊补牢的可能。
“所以爱妃不会和庆娘一样。”
赵崇轻声说着,随即抛开这个话题,“不说这些了,陪朕睡一会。”
云莺便噤声。
原是陪赵崇休息,可沾着软枕、被他抱在怀里,未几时,昨夜休息得不好的云莺慢慢睡着过去。
赵崇并非当真生病了。
被请来的张老太医最终也未进殿内为他看诊。
云莺陪赵崇用过午膳后回的月漪殿。
回去以后,惦记着要重新为赵崇做寝衣,她让碧梧和碧柳取来料子,按照赵崇的尺寸仔细裁剪,便着手此事。
这么忙碌起来一下午一晃而过。
直到外面天渐渐变黑,云莺才收起这些活计,用过晚膳,消食过后方去沐浴。
从浴间出来,收拾一番便时辰已晚,困意上涌的云莺也躺下休息了。
半梦半醒之中,耳边隐隐约约飘来一阵悠扬的玉笛声。
本该十分悦耳动听的玉笛声在春日的寂寂深夜里变得扰人清梦。
被扰得无法安然入睡,云莺被迫睁开眼。
“哪儿来的玉笛声?”
她坐起身,撩开帐幔的一角蹙眉问。
碧梧快步走到床榻旁,然而对于云莺的这个问题却无法正面回答,只问:“娘娘可要起身出去看一看?”在玉笛声响起不一会儿,碧梧便出去瞧过,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