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少年郎+番外(402)
乔雅南对许县丞并不反感,他说的那些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有他点出来让平凤乡的百姓知晓迁离的难处,也就知晓了沈大人为他们做了多少事,比只告知让他们迁离强。
所以此时对他态度也尚可:“是帮一把手,不是由桂花里养着他们。这地方被洪水糟蹋成了这样他们也都顽强的生存了下来,换个好地方,他们只会更拼命去活。依我看来不止桂花里该帮一把手,有余力的都该帮一把,是平凤乡牺牲了自己保全了全县,换句话说,这么多年来,全县都承了平凤乡的情,该还。”
一番话让许县丞没了话,这话实在在理,不说远了,就是去年,要不是淹了烂泥乡,县城肯定保不住。
乔雅南看向怀信,对上他的视线笑得灿烂,神情中全是支持。
沈怀信想抱抱她,雅南这话帮了他大忙。他若自己拿钱出来帮助迁离,将来是能得个好名,可这并不是官员的行事方式。官员做事需有章有程,需依法依理,需得让百姓记住,他是恒朝的沈大人。
将三老扶起来,又示意另几人起身,沈怀信笑着再问了一次:“长者,平凤乡可愿迁离此地?”
“愿!愿!愿啊!”三老浑浊的眼睛被眼泪洗刷过后亮得惊人,脸上的褶子全都笑开了花,恨不得出去大喊大叫一番来发泄心里的激动。
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在闭眼前还能等到这一天!
“大人,大人,您就是我们烂泥乡所有人的再生父母!我们,我们……”三老已不知道怎样的话才能表达出他满心的感谢。
“是平凤乡,不是烂泥乡,以后都不是。”沈怀信握住他粗糙的手合拢到一起轻轻拍了拍:“我既然应下了就一定会做到,回去后我就让人到处去寻访合适的地方,只是会需要一些时日,你别着急,也安一安大家的心,让大家都别着急。”
“不急,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有您这句话,我们等得起。”三老哽咽着:“就像您说的,我们不怕从头开始,我们就怕没人给我们从头开始的机会,我们愿意开荒养田,愿意造屋铺路,吃再多苦都愿意,我们就想让娃儿们都能尝尝住屋子的滋味,多少娃儿连正经的床都没睡过啊!大人!”
三老等了半辈子才等来这个机会,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就想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告诉给了他承诺的大人,让他知道他们过得有多苦,让他再多可怜可怜他们,使他们过上人过的日子。
他黄土埋半截了,就是现在死了也活了四十七载,可他们这一乡五里的娃儿这辈子才开始,要是一辈子都得住在这山洞里,短命的啊!他们乡活过五十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不能再短了!
三老又想跪下磕头,磕死在这里都愿意!
沈怀信紧紧拉住他,握住他的手,心里难受得厉害。
第513章 可心安?
平凤乡以李、梁两姓为主,三老便是李家人,单名一个望字。
望了多年才望到这么一点盼头,见几位大人要走,他心里顿时就慌了,生怕县太爷出了这门就忘了这事,那他死都不能瞑目。
不敢留人,也不敢再多说惹人厌烦,他只是跪下重重的又磕了三个响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三个头中。
沈怀信把他扶起来:“长者安心等着,沈家人素来说话算话,不会在我这里坏了门风。”
李望不知道沈家是哪个沈家,但他看着县太爷郑重的态度就觉得这话有份量,心里也放心了一点:“好,好,好,草民等大人的好消息,我们等着。”
沈怀信再次看了这山洞一眼,尤其是那四个满满的箩筐,只是想象一下他们担起这两对箩筐奔逃的场景就满腹心酸,对此地百姓来说,连有个安稳的家都是奢望。
回头看了四位属下一眼,沈怀信往外走去,这么多年啊,知道有一乡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们是怎么心安理得的不闻不问。
出了门,沈怀信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再次颤了颤。
好像全平凤乡的人都赶来了此地,一个个干巴巴的瘦骨嶙峋,没有几个穿着合身的衣裳,他们互相搀扶着,只要是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见到他们出来齐齐跪倒在地,却鸦雀无声。
乔雅南看出怀信此时心绪激荡,正欲上前去,肩膀被人按住了。回头看去,吕先生朝她轻轻摇头,她按捺下来。
怀信此时是沈大人,他正在经历这条路上的风风雨雨,在破茧成长,她陪伴就好。
沈怀信清了清嗓子,把堵在嗓子的那口气咽下去,高声承诺,掷地有声:“本官,一定会让大家住上像样的房子!让孩子们睡上正经的床!以后只有平凤乡,没有烂泥乡!”
“青天大老爷啊!”不知是谁哭喊了一声,很快,呜咽声从各个方向汇聚,连太阳都恰在此时躲进了一小片云层里,周围阳光耀眼,只这一块地方暗着,像极了这些年的烂泥乡,其他地方都越过越好,只留下烂泥乡在原地挣扎。
不过片刻,太阳破云而出,光芒万丈,消融掉这最后一小方昏暗,和周围融为一片,就好像,烂泥乡终于从一摊烂泥中挣脱出来,做回了常信县十八乡之一的平凤乡。
沈怀信走远了回头看,那些人还在原地目送,他忍不住想,这时候他们在想什么?再怕吧,怕他只给他们一句空话,怕等不来这个希望,怕,遥遥无期。
“辖下百姓如此无望的活着,诸位大人可心安?”沈怀信不看几人,大步离开,从没有一刻,他如此理解尸位素餐这个词。
几人对望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以往的县令从来不在意这些事,平日只在衙门坐镇,百姓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干,只管自己过得舒服,习惯了这样的上峰,突然来一个沈大人这样来了没几日就往乡里跑的,他们全无准备。
烂泥乡的情况他们自然知道,可一直都是如此,他们也就觉得,该是如此。
以前从不曾想过心不心安,今日亲眼所见,却也……无法心安。
马车上比来时沉默许多,乔雅南看吕先生一眼,也不把她当外人,挪近怀信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别难过,知道问题在哪了,咱们就解决问题。”
沈怀信将她的手合拢在掌心握住,笑意泛苦:“不是一个十个百个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是整整一乡百姓,几千人,淹他们的时候理所应当,淹了之后却不管他们死活,怎可如此?怎可以如此啊!”
“你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他们为何如此。”
沈怀信看向她。
“你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乔雅南轻轻蹭了蹭他肩膀:“你永远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沈怀信被哄得有了点笑模样,小手指悄悄勾住雅南的小手指,在吕先生眼皮子底下无声的亲昵着。
好在吕晓春今日受到的震撼同样不小,靠着车厢出神,没留意两人的小动作。
见怀信情绪好些了,乔雅南仍是说回平凤乡:“其他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可有一事不行。”
“农田。”
“对,只是找个地方安置他们不难,难的是安置他们的地方得能开垦出良田来,有田有地,他们才能安稳下来。”
沈怀信轻轻点头:“但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就不管,历史上所有的民乱都是因为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恒朝才建国二十年就有百姓被逼反。”
“有个人,说不定知道哪有合适的地方。”
这下不止沈怀信,连吕晓春都回神了,两人同时看向她。
“何叔。”乔雅南狡黠一笑:“他在桂花里住了十年,以打猎为生,这十年里不知摸熟了多少座山头。两千多人,青壮不少,飞禽走兽会自动避让。地方偏了一开始可能没有路,但路是走出来的,走的人多了不就有路了?”
“‘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这句话我喜欢。”吕晓春品了品,赞赏的点头:“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