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夫君是当朝首辅(108)
怎知小除夕转身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口齿不清地指着小厨房的方向:“ci——ci——”
还惦记着上次百日宴没给他吃好吃的呢。
小家伙自从吃味以后,便对羊奶嗤之以鼻,整日对着大人的吃食直流口水。
容衍便将他的饭食换成了米糊糊,偶尔淋点汤汁,咸酸辣是一点也不叫他沾,宁长风觉得崽子应当没这么矫情,奈何容衍初当爹,那架势端得一个足,也便随他了。
景泰蓝便抱将他放在学步车里,推着往小厨房走。
容衍今日偷了个懒没上朝,美其名曰叫景泰蓝学会独立理政,实则大清早便遣退侍女,在小厨房忙了一上午。
宁长风撸起袖子,像寻常人家那般抹桌端菜,眼底漾起微微笑意。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景泰蓝望着在小厨房忙碌的身影,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一个是名扬天下的武安侯,却如寻常人家的夫夫一般挽袖烧菜,沾染一身烟火气。
无论在朝在野,那些名利好似从不会成为他们的枷锁与负累。
何其有幸。
能找到这么一个甘愿为之洗手作羹汤的人共度一生。
景泰蓝垂下眼,收起眼底的羡慕。
“来剥蒜。”宁长风在喊。
“好嘞。”只是片刻,他立即仰起脑袋,屁颠屁颠跑去干活。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长寿面,面条细长地躺在碗里,上面卧了一个煎得两面发黄的鸡蛋,衬着翠绿的葱花,比宫里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诱人。
景泰蓝深深吸了一口面条的香味,望向入座的两位,渐渐视线变得模糊。
原来他们都记得的。
宁长风笑了笑:“阿衍惦记着要给你过了生辰再走,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便叫我去宫里接你过来。”
“哦。”景泰蓝忙低下头,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面,却半晌都没吞下去。
宁长风见他脑袋扎得跟个鹌鹑似的,不由与容衍对视了一眼,双双放下了筷子。
良久。
一滴泪珠砸下,接二连三,砸进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面碗里。
坐在桌旁狂流哈喇子的小除夕一扭头就看到掉金豆子的景泰蓝,盯了他半晌,不一会儿便伸出小短手费力地替他擦眼泪,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景泰蓝更绷不住了,将一旁的除夕抱进自己怀里,低着头狂抹眼泪:“呜——我,我没事,就是……就是——呜哇你们要不要不对我这么好呜呜呜——”
他把脑袋埋在除夕身上,声音闷闷地从小袄里传来:“我会忍不住,忍不住的……”
忍不住肖想还做你们的孩子,忍不住流连忘返,贪心不足……
说到底他与宁长风无亲无故,不过是流亡鹿鸣镇偷得了那一年半载的无忧时光,现下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应体面地退场,而非死皮赖脸地占着位置,叫别人为难。
宁长风心神微动,那一瞬间景泰蓝的身影和前世十四五岁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像被抛入大海的一片枯叶,突然便无所依靠了。
于是他将景泰蓝叫到院子里,屏退了所有侍从,连护卫都退到院墙以外,确保无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是除夕让你难受了?”宁长风蹲下,视线与他平行,极其认真地问道。
景泰蓝打着哭嗝摇了摇头:“小除夕嗝——很可爱,我嗝——很喜欢他的。”
“我就是,就是——”他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向宁长风诉说自己难以宣之于口的惶恐与害怕。
害怕他与宁长风渐行渐远,终成陌路;
害怕自己日渐生长的私心会在某一日走偏,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更害怕他高坐龙椅,再无人间烟火可亲。
也许那日在飞仙楼容衍说的是对的,景家人原本就是疯子,合该一个个不得好死。
先帝是,景越是,他——
景泰蓝蓦然睁大眼,感觉自己落入一个不算柔软却十分宽厚坚实的怀抱,久违的熟悉气息包裹着他,宁长风沉静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说起来我认识除夕那小崽子的时间还没认识你的长呢,要偏心也应当是偏向你啊——”
景泰蓝泪珠挂在脸颊上:“可是那——”
那能一样么?
宁长风便笑,替他揩了揩眼睑上的水迹,低声道:“自然不一样。我与阿衍要出趟远门,思来想去把除夕放哪里都不放心,只能托你这个哥哥好生照顾了。”
景泰蓝瞪大眼:“我——”
他才七岁,怎么能照顾好一个奶娃娃……
宁长风看向他的目光沉稳而笃定:“你一定可以保护好他的,对吗?”
景泰蓝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阿爹如此信任我吗,不怕——”
宁长风一笑,春风和煦地掠过他眼角眉梢,冷冽眉眼在那一瞬间温柔得令人心动。
“我养大的崽子,错不了。”
……
次日,京陵渡口。
月明星稀,天尚未全亮,渡口上白雾蒙蒙,却已是非常热闹。
自京陵渡沿大运河南下,若遇顺风一日夜便可到达益州金平城,再穿过葭野平原便可进入南越。
“呕——”宣和趴在船舷上,小脸煞白,满眼都写着生无可恋。
她十五年从未出过皇宫,更不必说坐这种航运大船,才上船不到一个时辰便被颠得五脏六腑移位,趴着船舷吐个不停。
宁长风看不过去,给她递了张帕子。
宣和起初没接,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见面前的手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才伸手接过,低低道了声谢。
她叫住宁长风,踟蹰了半会儿,鼓起勇气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其实她更想问为何不是容衍来给她送帕子,但想到此人是容衍的夫郎,话到了嘴边终究咽了下去。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只是一觉醒来为何便过去了十年,那个说要永远保护她的阴郁少年取下了面具,会对着别人温柔地笑,却对她冷淡至极。
她从未见过容衍那样的笑。
如明月入怀,轩风举举,与她认识的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判若两人。
相比之下,年少时容衍对她的许诺好比一桩笑话。
宁长风站定,难得模棱两可的回答:“去你该去的地方。”
宣和一怔,手指绞了绞帕子,追在他身后道:“我不是奸细,阿衍哥哥知道的,他怎么能怀疑我?”
宁长风大步走过甲板,谨慎地没有回答她的话。
船上都是他们的人,倒不必担心身份或行踪泄露,宣和追着他一路穿过船舱,见到带着披风寻来的容衍时才停住脚步,犹豫着喊了一声阿衍哥哥。
声气儿瞬间弱下不少。
容衍“嗯”了一声,替宁长风裹上披风,操心道:“少往甲板上跑,河风虽小却最易着凉,你身体本就未恢复,还是去歇着吧。”
宁长风闻言拢了拢披风,背过身朝他使了个眼神。
在船舷上趴了一个时辰顶着河风吹,冻得直打哆嗦头晕目眩的宣和:“……”
她眨眨眼,杏眼里又积蓄起一汪眼泪,扭头跑走了。
等人跑远后,宁长风才轻叹一口气,无奈道:“我说,你这么气她,万一真是十五岁时的她呢,到时有你后悔的。”
容衍往他手里塞了个汤婆子,闻言敛了神情,淡淡道:“宣和十五岁及笄时已待嫁闺中,那时我们之间已不亲厚,反倒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驸马郎,成日待在闺中绣嫁衣……怎会还对着我哥哥长哥哥短呢?”
宁长风觑着他脸色,冷不丁道:“失落了?”
容衍点了点头,坦白道:“有一点罢。毕竟那准驸马郎才高气盛,又单纯无畏得很,我是不大看得上的。”
“准驸马郎是谁?”
“姚万里之次子,当年登科状元,姚厝。”
“现在何处?”
“死了。”
容衍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寒意:“被先帝投入虿坑,遭万虫噬咬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