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123)
樊长玉正在问一名官兵安将军的战马关在何处,便听得一道苍老又熟悉的嗓音:“这马蹄里扎进了木楔子,给我拿把钳子来。”
樊长玉探头一看,大喜过望,忙唤道:“赵叔!”
赵木匠正在给一匹战马看伤,咋一听见樊长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虚着一双老眼朝外看去,瞧清当真是樊长玉时,亦是惊喜万分,发现她穿着身兵卒的衣裳,却又瞬间变了脸色。
他指挥着帮自己抬起马腿的那名官兵:“你去拿钳子来。”
那名官兵走后,他又招呼着让樊长玉上前去帮忙,领着樊长玉来马厩这边的小卒正要推拒,樊长玉却说她跟赵木匠是同乡,已经热络地上前说话了。
赵木匠几乎快急红了眼,借着让樊长玉打下手的名头压低了嗓音问她:“你怎来了军中?要是叫旁人发现你是个女儿家,那可是要杀头的!”
樊长玉换上干爽的衣物后,把头发也拆下来擦了一遍才重新绑上。
这是军营,她穿着一身小卒的衣裳,总不好再梳个姑娘家的发髻,就胡乱把头发束了起来,并非是刻意女扮男装,但她眉宇间带了一股英气,乍一眼瞧着,委实有些像个五官秀致的少年。
樊长玉见赵木匠误会了,忙把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都简要说了一遍。
赵木匠得知她并非女扮男装从军,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但听说清平县被山贼烧杀,老伴儿还受了伤,心中也极不好受,频频抬起袖子揩眼泪。
处理好了那匹马前蹄上的伤,二人暂且找了个地方唠嗑。
樊长玉问:“赵叔也被发配来修水坝了?”
赵木匠叹气道:“我原本是在卢城造城防器械的,后来听说燕州要借兵两万,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并被送来了,跋涉了好几天,大军在此处落脚,我才知是要修水坝。这一路上战马总有个生病的时候,驮运石块的骡子蹄子时不时卡进了石子儿,也要人医,我来这儿,主要就是给牲畜看病的。”
樊长玉之前被看管起来采挖土石,压根没来过军营腹地,赵木匠也没去过那边的营地,这才没碰过面,一时间二人都是唏嘘。
樊长玉想起言正,又问了句:“那赵叔进军营这些时日,可有过言正的消息?”
一说起这个,赵木匠有些犹豫地看了樊长玉一眼道:“他是最初被借给燕州的那一批兵卒,你托我带来的东西,我都让人转交给他了。我原先以为他也在这里修水坝,但打听了这么些天,他似乎被调往燕州去了。”
燕州紧邻前线,又是跟北厥人交手,从某种程度上讲,比在卢城还凶险些。
樊长玉沉默一息后,道:“他一身本事,应当能给他自己挣个好前程的。”
赵木匠还不知那包裹里有和离书,笑道:“他若是出息了,丫头你也能享福了。”
樊长玉没打算再瞒赵木匠自己跟言正和离的事,抿了抿唇说:“赵叔,我跟他其实已经和离了。”
赵木匠正捧着粗陶碗喝热水驱寒,闻言差点没把碗给摔了,抬起眼皮皱巴的一双老眼问:“怎么回事?”
樊长玉如实道:“当初入赘本就是假的,只是为了应付樊大保住家产。”
赵木匠放下水碗,沉默好一会儿消化完了这消息,才长叹了口气道:“长玉丫头,叔瞧着言正那孩子,对你倒也不像是无意。少年夫妻总是意气些,容易走弯路,将来要是还能遇见,把话说开了才好,可别一把年纪了,还留下笔糊涂账。”
樊长玉想起言正走的那天,自己都没和他好好说一句话,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垂眼应了声好。
帐外的官兵又牵来一匹受伤的战马,吆喝着让赵木匠快去看看。
樊长玉找到了自己的包裹,闲着无事便去帮赵木匠,给他打下手。
陶太傅在军帐那边左等右等不见樊长玉回去,亲自过来找她时,就见她半点不嫌脏地在马厩里帮一个兽医老头子抬马腿,那股热切劲儿跟对着自己时的疏离,简直判若两人。
陶太傅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自己教这丫头东西,她不肯拜师也就罢了,还眼光差到转头要跟个兽医老头子学艺不成?
他站在马厩外咳嗽了好几声,奈何马厩嘈杂,又有雷声,成功把他的咳嗽声盖了下去。
一个兽医在拔战马腿上的箭镞时,马儿突然受了惊,踢到了那兽医不说,还在马厩里横冲直撞,带倒了马厩的一根木柱,让整个马厩棚子都塌了下来,一时间战马全都受惊往外疯跑,官兵想拦都拦不住。
樊长玉手疾眼快拽着赵木匠往外跑,躲开了倒塌的棚子,一抬头却见那老头也木愣愣站在门口,还有马匹朝那边撞了去,她想也没想,忙冲过去把那老头捞到空旷地方处。
樊长玉把人放下后,狼狈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问陶太傅:“您老怎么来这边了?”
赵木匠问:“这是?”
樊长玉道:“这便是我方才同您说的,我被扣在这里采挖石块结识的那位老先生。”
陶太傅几乎是被樊长玉扛着狂奔过来的,这会儿胃里翻滚不说,脑袋也有些发晕,顾忌着体面忙整理着自己衣摆,压根不想搭理她。
受惊的战马尽数被驯马的官兵们安抚了下来,还就近腾了一处军帐,暂且给受伤的人看伤。
樊长玉打算扶赵木匠和陶太傅过去避避雨,一碰赵木匠胳膊,却引得他“哎哟”一声。
樊长玉忙问:“是方才被我拽伤了?”
赵木匠摆摆手:“老骨头,不中用,关节经常一碰就伤着。”
樊长玉心知大概自己情急之下拽狠了,才让老人家关节拉伤了,心中愧疚,进了军帐就找了把椅子让赵木匠坐着。
被马蹄踢到的兽医被官兵救了出来,这会儿正躺在军帐里接骨,叫得又凄惨又大声,樊长玉瞧着似乎还有一阵才能给他包扎好,便打了盆热水,拧了帕子给赵木匠胳膊先敷着。
陶太傅进帐站了半天,看樊长玉忙前忙后照顾赵木匠,而自己完全被晾一边,压根没赵木匠的待遇,不快得嘴角胡子都往下撇着。
他走到赵木匠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也“哎哟”一声,声音甚至盖过了那名被马腿踢到的兽医。
樊长玉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直打转,听到声音扭头问:“您怎么了?”
陶太傅闭着眼说:“老夫头疼。”
樊长玉道:“定是淋雨感染了风寒。”
转头又托付军医,让给陶太傅也把脉开服药。
跟着陶太傅一起来的亲卫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压根不敢让他有闪失,忙说带他回主帐那边再请军医给他看病,奈何陶太傅死活不肯走。
等军医终于去给陶太傅把脉,才发觉这固执老头已经发起热来了,忙让底下小卒回去拿一包治风寒的药煎着。
煎药的人手不够,樊长玉主动揽下了帮赵木匠和陶太傅煎药的活儿。
因为陶太傅死活不肯回主将单独拨给他的军帐,一定也要挤在伤兵帐里,底下的小卒见他和赵木匠都是两个老头,还把他们的床位安排到了一起。
赵木匠为人和气,陶太傅因为头疼脑热的,脾性愈发古怪,赵木匠主动同他说话他都不带搭理的。
在樊长玉去煎药时,他才忍着头疼道:“老夫的药一定要先煎!”
樊长玉只觉这老头跟个小孩似的,在这种事上都要争个先后,无奈道:“两口锅一起煎的,不存在先后。”
陶太傅这才不做声了。
赵木匠半点没觉出陶太傅对自己的莫名敌意,还同陶太傅唠嗑:“长玉落到军中也能遇上个夫子,是她的福气,也是老先生肯结这善缘。”
陶太傅听着这些话,心中舒坦了些,问:“你是那丫头什么人?”
赵木匠说:“十几年的邻居了,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家孙女一样。”
陶太傅突然觉得这看着好说话的老头,是在不动声色跟自己炫耀他同那丫头关系亲厚?想到自己收徒不顺,他气闷地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