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更乐:“那不比老爷打我强多了?”
大仆这下怔住,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他是来撺掇齐鸢去前院的,只因这社学的先生在本地有些名望,其小舅子又是教谕,所以齐方祖对其十分重视。这次先生登门退束脩,齐方祖早得了信,于是亲自到门外等着,花厅里熏着清远香,煮着兰雪茶,一副扫榻以待,倒履相迎的架势。
另外又请了族中的长辈过来说合求情,希望先生能网开一面,让齐鸢继续上学。
齐旺早就盼着齐鸢被赶走了,这会儿怕事情不成,所以故意让他来透露消息,激怒齐鸢。
大仆张了张嘴,正要琢磨别的说辞,就听后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银霜急匆匆跑进来,边跑边骂:“我们少爷念书的事,什么时候也轮到二房来操心了!前面不过争执几句也值得你巴巴地来拱火,这是安的什么心?”
银霜刚刚被叫去问话,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当时就担心,齐鸢虽然不爱读书,却是极好面子的,只许他看不上别人,哪能忍得了别人瞧不上他?万一有人嚼舌根让齐鸢知道了,后者肯定会气哄哄地跑出来理论,到时候老爷就白求情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二房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来拱火了。
她心里怒骂不迭,看那大仆灰溜溜地走了,忙看向齐鸢:“少爷,我把人都带来了。”
有三个捆着的小厮被人推进来,抬头见着齐鸢,立即哭爹哭娘地喊了起来,一个喊着:“少爷快救我们!”另一个嚷嚷:“少爷!那狗娘养的孙大奎,竟敢拿鞭子抽我们!”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哇哇大哭,要找他爹娘。
院子里顿时吵吵嚷嚷一片,银霜怒斥了几声,那三人却找到靠山般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照哭如旧。
齐鸢看了眼,也不理他们,只问银霜:“孙大奎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门外转出,走了进来,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
三个小厮随即止住哭声,愤恨又得意地看着他。
齐鸢也冷下脸,问道:“你可带鞭子了?”
孙大奎摇头:“没有。但外面的兄弟有,少爷要责骂小的,现在去取来便是。”
齐鸢看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好笑道:“我责骂你做什么?我只问你,鞭子可会打死人?”
孙大奎看了他一眼:“别人打会死,小的打不会。小的以前在衙门干,学过。”
齐鸢心里有了数,微微颔首:“取鞭子来,就在我门外打,什么时候把他们打服气了,不哭爹喊娘了,再送进来问话。”
这话说完,院里众人皆惊。
那三个小厮仗着小少爷跟自己亲厚,平时好得跟兄弟似的,又有当掌柜的做账房的爹,对齐府有力,因此方才只想着齐鸢会为自己说情,哪里料到这么一出。
齐鸢说完已经转身进入了屋内,显然是认真的。
这三人一下慌了神,待要哭,见孙大奎去取鞭子了,知道这位是个木头似的憨货,忙又憋回去,嚷嚷着自己知错了,又巴巴地求银霜给他们说情。
银霜回过神来,知道少爷多半是吓唬这几个,先是冷脸当没听见。等他们老实了一会儿,这才训了几句,随后便将年纪最大,名为乌桕的一个带了进去。
果然,齐鸢冷眼看着乌桕进去,并没说话,只一双眼乌沉沉地凝视着他,一直将乌桕吓得往后退了退,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
乌桕已从本心里开始害怕他,不敢狡舌辩解,垂着头道:“不,不知道。”
齐鸢示意银霜出去,等房门关紧,屋里只剩他们俩人后,他才淡淡地笑了下:“我从前对你们几个如何,你心里也清楚。可这次你们竟然故意拖延时间,几乎要害死我。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
乌桕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道:“少爷,小的冤枉,那天我们都以为少爷是玩去了,所以一开始没当事,等后来知道坏事就……就已经晚了……”却不敢提故意隐瞒的事情,叫了两声屈,又道,“小的打小跟少爷一块长大的,虽是主仆,也情同兄弟,这几年对少爷更是无有不尽心尽力之时,再者小的跟着少爷吃喝,样样都是一等的,又体面又舒坦,便是猪油蒙了心也不会干出害少爷的事……怎么会故意害少爷呢?这次少爷出事,小的也恨不得一块去了。”
又哭哭啼啼一顿,仿佛刚刚喊打喊杀要教训孙大奎的不是他。
齐鸢一直在沉默,乌桕拿不准他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于是道:“少爷,小的该死,但是冲着这十多年的情分,还请少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次吧……”
“多年情分……”齐鸢重复了一遍,冷笑起来,“说实话,我是恨死你们几个的。你说多年情分,我却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能拿来顶命的,要不你给我讲讲?或许我听着听着,也能改主意……”
乌桕的脸色白了白,见齐鸢面上毫不掩饰的怒意,显然是真恨他们几个,又从中听出一点缓和的余地,哪里会隐瞒,只恨不得把俩人从小到大一起做过的事情全说一遍,好让齐鸢想起自己的好,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太阳逐渐西落,银霜等了许久不见乌桕出来,干脆搬了个小凳,边跟小丫鬟做绣活边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后面“吱呀”一声,乌桕双目无神,踉跄着出来。
之后依次是甘松和荣久,同样用时很长。三人被审完后,仍由孙大奎押去了柴房。
齐鸢又开始见院外候着的小厮,这次却改成让银霜来问话了,每个人都需认真回答几个问题——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以前在哪儿伺候,干得怎么样,对少爷有什么了解。
这七八个人都是各处挑来的,有厨房上的,有管马厩的,有在玲珑巷制香调回来的……个个都知道这次是个大好的机会,因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着表现自己,如此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
齐鸢到后来已有些体力不支,但他仍聚精会神地听各小厮回话,暗暗记住各处人名关系,又默然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半天过去,齐府上下里外的情况,各人物的喜好和利益关系,已全然被他编织成一张清晰又严密的大网,深深记在了心中。
银霜让人将最后一个小厮送出去,正要问齐鸢晚上吃点什么好让厨房单独做,就见齐鸢脸色苍白地靠在塌上,血色全无,长睫紧闭,额头和下巴上也挂着细细的汗珠。
她心里吃了一惊,惊慌地要喊人,却冷不丁被齐鸢拉住。
“我没事。”齐鸢略喘息了会儿,徐徐睁眼,却没头没脑地吩咐她,“你去问问老爷,社学的先生走了吗?退学的事情如何了?”
银霜哪里能放得下心,一边他擦汗顺气一边安慰:“退了也没什么的,少爷还得养身体,本来也没时间去的。”
“让你去就去,我只是乏了,不碍事。换莲蕊来伺候就行。”
齐鸢的眼神十分复杂,想了想,又道,“还有,今年的县试是哪一天?我的担保人找了吗?你去的时候一块问问,顺道告诉老爷,我要参加县试。”
第5章 大闹学堂
齐鸢在这个身体醒来后,原本没打算参加科举。
如今的朝廷皇帝昏庸,奸佞当道,为官者怀利相接,各循其私。他在忠远伯府时,因要带母亲脱离伯府,只有寄希望于封官进爵,所以不得不参加考试。但齐家跟他们伯府不同,这边的香铺买卖日进斗金,内宅又十分和乐安宁,齐方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齐松已娶妻,做事稳重,如今在岳丈那边经营买卖。小儿子齐鸢顽皮可爱,虽然骄纵了点,但心地善良,又十分孝顺讨喜。
这样的人家,日后子孙们只要守住家业,安稳经营,自然能锦衣玉食度日,何苦非要科举入仕趟那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