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庭让他看顾齐方祖,常永却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其实是因齐方祖孝顺,如今齐府里外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常永在那边当差,对这一大家子的底细都能摸得清楚些。
齐鸢点了点头:“接下来聊聊你们公子……”
常永愣了下,抬脸看过去。
齐鸢面色淡然,看他一眼:“他既然敢留你在这,就不怕我打探了。估计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也早得了嘱咐吧。说吧,把你能说的部分,都说出来听听。”
齐鸢对谢兰庭知之甚少,索性让常永从当日被救开始说起。他偶尔会打断,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谢兰庭穿的什么衣服,平时给下人什么奖赏,又或者这人私下发火的样子……
虽然常永肯定会隐瞒一部分,但对齐鸢来说,听到这些已经够了。常永嘴里的谢兰庭,比齐鸢看到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祸国妖色要接地气的多……
常永边说边觑着齐鸢的脸色,直到外面有人敲门,齐鸢才抬了抬手,让他停下。
外面敲门的是大丫鬟银霜。
“少爷,后门那有个人非要见您,他说您一看这个名帖便知。”
齐鸢让人进来,看到银霜手里的名帖挑了下眉,能给他递帖子的,除了书院里的师兄便只有几个纨绔兄弟了。但这名帖粗劣,显然不是他们会用的。
银霜也心下生疑,道:“听门子说那人个头挺高,长得五大三粗的,脸上有块疤,说话也不是咱这儿的口音。”
齐鸢听她描述的人,更跟自己认识的对不上号。他把名帖打开,目光一扫,落在了署名上。
那署名只有一个字,喧。
齐鸢怔了一瞬,随即猛然明白过来:“他在哪儿!快!带我过去!”
是李暄!
李暄当日被谢兰庭放走后,从上京喊冤改为了南下寻找忠远伯的踪迹,齐鸢曾请他打听方姨娘的下落,如今他突然到扬州,莫非是有方姨娘,甚至父亲的消息了?
齐鸢健步如飞,几乎小跑着到了后门上。
外面果真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看模样四十多岁,断眉,脸上有块疤。齐鸢愣了下,又细看那人身形,随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大汉笑着冲齐鸢拱手:“小少爷。”果真是李暄。
齐鸢支开门子,又让银霜在远处看着,这才走到大汉跟前,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大哥,你这简直以假乱真啊!”
李暄笑笑:“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谢大人安排的人。”
齐鸢一愣,随后问:“你南下收获如何?可有什么消息?”
李暄道:“不瞒小少爷,在下这次没去崖川,是以不清楚方姨娘如今的状况。今天过来,是应谢大人的吩咐,午时请少爷单独到春波桥的烟霞舫一聚。”
齐鸢:“……”他跟谢兰庭昨晚刚刚谈崩,谢兰庭临走时也是撂过话以后不再来找他的,怎么会今天又要小聚?
更何况,即便是要见面,也轮不到让李暄来传话啊。
齐鸢:“为何要在画舫相聚?还有谁在?”
李暄却道:“请小少爷见谅,李某不能说。”
齐鸢愣了愣,微微皱眉,只用漆黑的眼仁盯着李暄
李暄算是见过几个大人物的,没想到在齐鸢的审视下也能感到阵阵冷寒。他避开齐鸢的眼神,拱手道:“小少爷,此事事关重大,恕在下不能多说。但这是谢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在下虽不解其意,但不敢不照做。”
齐鸢:“你确定是谢大人亲口对你说的?”
李暄:“千真万确。”
齐鸢:“要我单独去?”
李暄道:“是。”他说完似乎有些着急,往巷口看了一眼,又靠前一步道:“小少爷,李某现在有要事在身,今日午时,至多能等一刻钟。到时不管少爷来不来,李某都得走了。”
他说完重重一揖,朝着巷口疾步走去。
齐鸢看他走远,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
刚刚看李暄的言行,他似乎对这次小聚不太理解,只是不得不听谢兰庭的话,过来转告给自己。
可李暄是对阉党恨之入骨的,即便是谢兰庭放走了他,他也不至于对对方言听计从成到这种地步。
除非谢兰庭另外有恩于他,让他从心底相信谢兰庭可敬可信。又或者是今天的事情有蹊跷。
直到回房,齐鸢都满腹疑惑,理不出什么头绪。。
常永还在屋里候着。刚刚齐鸢出去见人,常永自知自己现在身份尴尬,便待着没动。这会儿见齐鸢回来,常永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问:“少爷,小的还要继续讲吗?”
齐鸢抬眼:“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常永:“说完了。”
齐鸢:“……”
常永这几年一直在齐府伺候,只今年跟谢兰庭见过几次,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了。
齐鸢点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过了会儿道:“你现在备马,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巳时末,齐鸢坐着马车到了春波桥。他让常永在桥上等着,一刻钟后如果自己还没回来,就去船上看看情形。
李暄与他之间,不过是上次的一面之缘。
齐鸢内心相信李暄的身份和为人,所以还是前来赴约,但这次邀请着实有些没头没尾,他心里也不踏实,于是留个心眼。
常永机灵,也会功夫,即便他是谢兰庭安插的人,齐鸢也信得过他。
实则,即便现在,他信谢兰庭也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多一些。
正午的阳光白灿灿得刺眼,齐鸢从马车跳下,寻到了李暄所说的烟霞舫。
这艘画舫在春波桥一带有些名气,因船舱前后有琉璃窗,又取名自唐诗“无人会幽意,来往在烟霞”,所以额外受风流子弟的喜欢。小纨绔以前便喜欢租这画舫跟朋友饮酒作乐,齐鸢自己却是实打实第一次来。
画舫宽阔,上面却没什么人。齐鸢喊了一声,就见李暄推开舱门,示意他进去。
船舱里赫然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齐鸢心下迟疑,往岸上看了一眼,随后迈步钻入舱内。
舱门旁边的人正好转身,与他看了个对脸。
然而就这一眼,齐鸢骇然惊呼出声,被钉在原地:“……爹?”
舱内的另一个人,赫然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忠远伯!
第106章
齐鸢这一声, 令船舱里的俩人齐齐愣住。
“贤弟?”李暄没听清那句称呼,往前走了走。
齐鸢心如擂鼓, 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父亲忠远伯被埋伏遇害, 从失踪到现在足足一年之久。齐鸢虽满心盼着人还活着,心里却清楚那种情况下,父亲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就连谢兰庭告诉他忠远伯或许还活着时, 齐鸢也不敢想象这一天, 父亲活生生地,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鼻子骤然发酸, 喉头哽住, 见忠远伯愕然地望着自己, 又疑惑地看向李暄, 才突然惊醒——自己如今不是祁垣, 而是小纨绔齐鸢。
刚刚的转念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齐鸢绷住情绪,逼着自己移开视线, 看向李暄:“李兄,这是殿……下?”
李暄刚刚听齐鸢喉咙蹦出的那个字, 隐约觉得莫名其妙,这会儿一听是“殿”而不是“爹”,忙道:“贤弟误会了,这位可不是殿下。”又觉疑惑,“贤弟为何这么问?”
齐鸢将发抖的手握成拳头抵在后背, 挺直腰板,神色镇静道:“我只跟谢大人求过一件事, 因听说有皇子要南下游玩, 我请他帮忙安排, 容我向殿下求个进国子监的恩典。你今天神神秘秘的,说谢大人安排让我见人,又说事关重大,我还以以为事情办成了。既然不是,那这位是……”
李暄忙道:“贤弟,这位便是我跟你说过的祁将军。”
齐鸢再次抬眼,看向父亲祁卓,只一眼,便觉眼眶酸痛,垂首作揖:“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公子莫要多礼。”祁卓抬手,“老朽现在是戴罪之身,今日路过扬州,听李暄夸赞公子翩翩少年郎,英雄豪迈,。这才想着见上一见。果然,齐公子年纪轻轻,风华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