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齐鸢忙于这些杂务,褚若贞便担心他是对自己过于自信,因此骄傲自得,放下了功课。
除此之外,现在枫林先生在齐府住着,齐鸢现在整天在齐府,不去书院,在褚若贞眼里,难免有了亲疏远近的区别。
他心里不满,想让几个学生捎话给齐鸢,又怕那些人对齐鸢这个小师弟太好,不肯说重话。最后一狠心,干脆自己跛着脚,一瘸一拐下山找齐鸢去了。
齐鸢这天正在县衙,替洪知县誊写救荒的县志。
褚若贞找到县衙时,齐鸢刚写完一张,起身活动手腕。见到老师进来,他大吃一惊,忙迎过去见礼。
褚若贞本来存了一肚子气,这会儿一见齐鸢整个人瘦了两圈,不由先心疼地直叫:“你这是怎么了?要瘦没人了!洪钧不给你吃饭吗?”
他大嗓门一喊,衙役们纷纷看过来。不过褚若贞很有声望,何教谕又是他的小舅子,因此大家只是笑一笑,便又都各忙各的。
齐鸢哭笑不得,连忙先把人哄着,拉到屋里:“老师,学生这几天吃得很好,只是事情多了些,学生有时候上午才吃了饭,还没过午时就又饿了。”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饭量大,个头也窜得快。
褚若贞转过脸打量齐鸢,见他虽然瘦了些,个头的确也长了一些,不由冷哼一声:“放着功课不做,出来干力气活,可不是容易饿吗!”
齐鸢:“……”
“你在这做什么呢?”褚若贞又往桌上看。
齐鸢把县志拿到一边,将桌上的纸递给褚若贞,解释道:“洪县令要将这些日子的备荒救灾事宜记录一下。这是以工代赈的部分,县尊大人将记录在册的少壮灾民编成户,分组归给各田主做佃户,田主每日给佃户一家米粮。剩余的老弱之流则分别安排去船厂等地。”
扬州城再富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坐吃山空,更何况后续推进时,洪知县果真遇到不少阻力,但是舍粥一事其他各县便都有抗议者。奸商抬价的事情也有发生。
钱知府这次倒是硬气了一把,见洪知县赈灾卓有成效,便如其承诺,让其他地方效仿江都县,该舍粥舍粥,该募工就募工。洪知县的压力这才轻了一些。
只是他事事打头阵,未免要更加小心谨慎一些。今天他便是为了以工代赈的事情出门了。留齐鸢替他处理写文书工作。
褚若贞接过翻了看,又放回桌子上:“这次洪钧应对得当,以工代赈也算两便。”
齐鸢点头。扬州这次安置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就连洪知县担心的米粮问题也没有出现,那群灾民的消耗显而易见得少了很多。齐鸢对此感到庆幸,不由露出笑意。
褚若贞却话锋一转,凌厉地看向他:“洪钧是一县县令,这是他职责所在。那齐鸢,你现在在这,又是在做什么?你身为学生,读书才是你的本业。你如今只是刚过府试,离着入仕做官还差得远,你就跑来县衙做这些。怎么,你以后是打算入朝为官,还是就想给洪钧当个马前卒?”
齐鸢见到褚若贞时,便觉得老师来者不善。褚若贞行动不便,能亲自找到县衙来,肯定是生大气了。
可是饶是他有所准备,也没料到老师说话如此直接,骂到了他的脸上。
齐鸢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褚若贞继续道:“我知道不少人奉承你是少年神童,但你可知道少年神童中也有方仲永之流?读书科举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现在如那方仲永一般,被人环谒于邑人,不知学习,如何成气!”
“老师喜怒!”齐鸢见褚若贞气够呛,忙听了教训,老老实实道,“学生知错了。”
褚若贞看着他。
齐鸢这次是想学习实干经验,况且,自从知道有制科考试后,他也的确不打算继续参加两年后的道试。
褚若贞却不知道他的打算,在褚若贞看来,他只是心思懈怠,无疑学习。
对一位负责的老师来说,这的确不可忍。
齐鸢恭恭敬敬,一揖到底:“学生根基浅薄,心志不坚,让老师失望了。学生现在知错了,谨遵老师教会。”
褚若贞平息了一会儿,对齐鸢的态度倒是十分满意,心里冷哼一声,仍旧板着脸道:“那你明天回书院给我安心读书,以后无事不得下山。”
齐鸢稍一犹豫,就听头顶上褚若贞重重咳了一声。
齐鸢道:“一切都听老师安排。”
他本来还想试探下褚若贞对推举参加制科考试的态度,但眼下,褚若贞的态度已经表现了七八成。齐鸢不问也知道,褚若贞心里压根儿没有让他参加制科考试的念头。而现在也不是试探的时候。
他只得老实应下,幸好县志已经写完,齐鸢跟衙役们解释清楚,由他们代为告诉洪县令,随后又回家跟枫林先生说了一声。
枫林先生道:“乃兄一心为你,你应当听他的安排。国公爷那边我已经去信,如今就静候佳音了,不过这制科考试的事情到底只是传言,在朝廷公布之前,你还是得好好读书准备功课。”
齐鸢唯唯称是,随后陪褚若贞一同坐车,出城回逢舟书院。
城外,灾民们已经去了临时安置的场所。虽然人员杂乱,却又能看出一点秩序。
这情形比齐鸢预想得要好很多,但又有说不出的诡异之处,仿佛这不应该是跋涉千里易子而食的灾民应有的平静。齐鸢掀起马车窗帘,看了会儿,回头问褚若贞:“先生,这些灾民一直这么安生吗?”
他脑子里的弦突然“噔唥”一声,齐鸢猛地愣住,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一来,自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了。
“先生!”齐鸢“唰”地一下放下窗帘,紧紧拉住褚若贞的胳膊,压低声道,“让车夫回县衙,马上!”
褚若贞转过头,见齐鸢脸色刷白,显然是出了事的样子,忙让车夫掉头。
不远处,一处隐蔽的场所里,有人正望着城门外发生的这一幕
一辆马车原本缓缓出城,突然大马嘶鸣一声,马车掉头,朝城门狂奔而去。
“大人,这……要拦下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而被称为大人的那位,却始终隐没在黑暗里,直到马车的车身进入城门,车影须臾不见,他才像是刚回神一般,慢吞吞吐出两个字:“不用。”
第102章
齐鸢在县衙等到深夜, 才等来了洪知县。
洪钧这些天在外面风吹日打,忙着各处赈济安置的事情, 人也变得又瘦又黑, 脸上沟壑都深了几分。他听衙门的人说齐鸢有急事找,惊讶地到了书房,却见书房里齐鸢和褚若贞都在等着他, 神色同样凝重。
洪钧先跟褚若贞见礼, 疑惑道:“褚先生找本县可是有事?”
现在都已经夜深了,如果没事褚若贞不会在这等着。
他望过去, 一头雾水。褚若贞却拧着眉道:“让鸢儿来说吧。”
洪知县只得再看向齐鸢。
齐鸢冲洪知县一礼, 却先问道:“县尊大人, 学生誊写县尊大人赈灾实录时, 发现有一处难以理解。从十月八日起, 扬州四下流民越来越多,衙吏去探时汇报至少万人,可为何这几日舍粥, 米粮消耗却越来越少?”
洪知县不解其意,解释道:“后面这些流民都分摊到各田主农户家去了, 他们以工代赈,自己每天挣粮。其他老弱之流也都有安排,大家能自力更生,当然消耗不像第一天那么多。”
齐鸢摇摇头:“那灾民中少壮占比有多少?三等民之中,男女相比又如何?”
灾民分的三等人, 老者,病者和少壮者, 是为了舍粥时各有兼顾。老者不耐饿, 要略稠一些。病者不可群, 要单独设灶。灾民中壮者最少,一般领粥也是排在最后。
洪知县思索道:“这次的灾民,年轻少壮的的确多些。不过从山东到这数千里地,能熬过这一路的,也就只有这些年轻力壮的饥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