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111)
陆仁肖母更肖父,装得一副无奈包容的模样,实际根本对原身没有一丝怜惜。
有一日他没忍住,推了原身一把。
原身撞在书案上,不小心碰洒了要洗笔的水,浸湿了一幅画。
然后晕了过去……
“二娘?”
施晚意回神,“啊?”
“在想什么?”姜屿单手端着水盆,将她拉远一些,方才泼水。
施晚意没回答,反而问:“会不会损坏画?”
“一次两次不会的。”
一次两次……哪说得准。
姜屿一直握着她的手,施晚意也没注意到,只专注地看着画。
“露出来了。”
施晚意拿近烛火,仔细打量画,很明显是一幅地图。
施晚意语气有些迟疑“这是……”
军饷的地图。
姜屿则是看着地图下方的一串数字,轻声道:“我阿兄喜好钻研五行、医典,这是页数,专为提醒我。”
“万一记不住……”
施晚意话说到一半,想起这位和那位姜玉郎都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之人,便又闭上了嘴。
及时止住,她就没那么笨。
姜屿没再看画,转头面向施晚意,“带我去看陆仁的遗物吧。”
施晚意乖乖领着他去,乖乖找出钥匙,递给他。
姜屿取出那只熟悉的匣子。
施晚意背手在身后,手指摩挲手腕,不由自主地紧张。
“咔哒。”
匣子打开。
只有一本册子。
姜屿取出来,翻开第一页,随即越翻越快,眼里难得露出浓重的惊讶来。
施晚意屏住呼吸,埋下头。
姜屿合上册子,目光如炬,“你早就知道?”
施晚意慢吞吞地回:“知道哪一个?”
果然知道。
姜屿握紧那书册,“你知道军饷在哪儿,也知道陆仁用军饷赈灾了?”
天启七年,北境诸州大旱,瀛洲也在其中,只是相比于其他损失惨重的州,并不显眼。
如今看来……
竟是因为这笔军饷吗?
陆仁一贯的风评,姜屿很难不持怀疑态度:“二娘,这是真的?”
施晚意莫名觉得她现在像是被提问的学生,但此情此景,她有眼力见儿,便乖顺地回答:“陆仁官声一直不错,他那个人……”
陆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聪明,揽些小财没有留下一点罪证。
他有野心,追求权力,确实在瀛洲做了些政绩。
他也放得下身段伪装自己,虚情假意地哄骗原身,甚至别的人。
为什么最后会沦落到病床上面目全非、不甘地死去?
施晚意想,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身上始终有一种男人的傲慢。
“他为人算不得好,行事总有目的,临终前留遗言,遗物交给府里,但是我……”施晚意当着姜屿的面,说她那些心思,说得顺当,“我不想让他用这种好名声给陆家抬轿子,让陆家更上一层楼。”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
“所以,你留下了陆仁的遗物?”
施晚意攥着手腕,缓缓点头,“我娘家侄子去瀛洲去得快,宋婆子和他一起挡回了陆家人,没让他们取走陆仁的遗物。我在瀛洲留了些几月,养好身体方才回京。”
姜屿打量着她较初见圆润不少的下巴,看似平静地问:“你是因他而病?”
施晚意眼中闪烁几下,缓缓伸出左手,撸开宽大的袖子。
姜屿看到她手腕的瞬间,寒意溢出,“施晚意!”
施晚意缩缩脖子,“一时糊涂,真的,我很快就后悔了,我当时喊人救命的样子极狼狈,再醒过来,什么陆仁,哪有我命重要。”
她当时叫“救命”的样子确实很狼狈。
虚弱无力,浑身发冷,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最重要的是疼。
施晚意想想都后怕,身上寒毛竖起来。
这屋里阳气最重的,就是面前这冷面寒霜的俊俏男人了。
施晚意直接拥上去,搂着他的腰,轻轻地呢喃:“朝时,我冷,你抱抱我。”
姜屿未动。
施晚意便自力更生,拉他的手臂环住她。
姜屿任由她动作,却不搂她,看向堂中的无字牌位,声音极冷,“这牌位……不是在祭奠陆仁吧?”
施晚意坚决摇头,“不是,我是为了祭奠我喂了狗的几年。”
姜屿眼中缓和许多,左手轻抚她的头,右手握住她的手腕。
暖意一下子从手腕渗透,渐渐蔓延到全身。
施晚意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又亲自打破了这宁静,“你什么时候回去?”
姜屿:“……”
果然不能对没良心的女人太过期待。
下一刻,施晚意又带着一点压抑地兴奋道:“这屋子以前是陆仁的,我们两个在这儿搂搂抱抱!”
姜屿对施晚意,一直是既放肆又克制。
他亲吻她,却从来不像她一样乱摸。
他登堂入室,却一眼不多打量施晚意的屋子。
可姜屿到底是姜家子,实在没有这样的癖好,忍无可忍,骨节分明的大手“啪”地拍在施晚意臀上,轻斥:“收敛些。”
施晚意被他打过的地方绷紧,手揪着他腰间的布料,磕磕巴巴地控诉:“你简直无礼。”
姜屿正人君子似的,摸了摸她的手腕,一片平滑,没有鸡皮疙瘩,便松开她,正色,“站好,还有事情没说清楚。”
更像学生了……
她还罚站。
施晚意抽抽嘴角。
“你既然不想让陆侍郎踩着这名声向上爬,为何又要将这账本送出去?”
到底没混过去,施晚意不想回答。
姜屿拿起账本,“总不会是时日久了,你又良心过不去了……”
他越说越气越凉,威胁之意尽显。
“那就坦率些。”
施晚意忽地抬起头,再不绕弯子,“我根本不想归宗,我要分家,我要独立门户。”
姜屿微怔,转瞬便清晰地提出疑问:“除非你手里有更大的把柄,否则流出消息,如何收尾?”
就他脑子好。
施晚意恨恨地瞪他一眼。
姜屿从她神色,看出一二,肯定道:“你知道陆仁跟乱党有牵扯。”
施晚意讶然,连忙语气一变,追问:“朝时,你有证据?”
姜屿看着她晶亮的双眸,无言。
有事便软声喊“朝时”,无事便直呼姓名。
见风使舵的一套,施晚意真是熟门熟路。
不过姜屿也听出来了,她没有证据。
“你打算假造?”
施晚意期待地问:“朝时若愿意帮我,我便不用费心费力了。”
姜屿手指挑着她颊侧的长发,挽到耳后,直截了当地拒绝:“此乃证物,不可予你。”
施晚意一听,侧头远离他的手,随意地一拢长发,系了个扣,松松垮垮地垂着。
确实看风使舵的一把好手。
姜屿深知她本性,不以为意,甚至因为知道她有计划离开陆家,心情不错,“此事必定有昭示之日,你需得尽快打算。”
“你不反对我散出消息?”
姜屿颔首。
施晚意探究地打量他,坦率地说:“姜大人或许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独立门户。”
姜屿笑容不变,“我听到了。”
听到了还是这样的态度?施晚意试探地问:“难道姜大人愿意与我再续旧缘?”
姜屿否认,“必须有婚书,此意不可更改。”
这态度,施晚意熟悉多了,继续说下去:“消息散开来,无论陆仁风评如何,你与我牵扯,名声绝对不会好,届时牵连姜家,你要姜太傅因你晚节不保吗?”
施晚意微顿了顿,实事求是道:“就算没有这一遭事,我是个寡妇,便与你姜二郎不合适。”
她不会妄自菲薄,可这是现实,不能理想化地敷衍过去。
而施晚意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姜屿仍旧一派安然。
他实在太过奇怪,施晚意不禁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