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她不想奋斗了+番外(292)
敏若轻声应是。
康熙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这件事便只差一道明旨,转圜的余地不大了。
送走了康熙,敏若在榻上定坐了一会。兰杜走进来,轻手轻脚地给炉子上的壶里换了茶叶,然后道:“帐子内外都把得严密,梁九功也是可靠之人,今日的话绝不会往外透出半分去。”
敏若点点头。
她虽不怕太后,但有些麻烦还是能避则避。
康熙在明确知道太后打算时还准备将霍腾赐婚给瑞初这件事,决不能传出半分去。
“瑞初呢?”敏若回了神,问道。
兰杜道:“想是陪斐钰格格在公爷那呢。娘娘您要去看公爷吗?”
“罢了,回头再去,你将瑞初喊回来吧。”想起法喀那个一身伤的破身子,敏若捏了捏眉心。他用劲力强行震出一口血,震伤了心脉和从前就受过伤的肺脉。
心肺相依,这二者伤到一个就够人头疼的了,二者一同伤了更令看病的人闹心。心脉的伤不重也就罢了,法喀那破肺日后可有得让人头疼了。
若不好生调理,那病根恐怕能跟他到七老八十……或者有没有七老八十都不好说了。
太医对康熙自然知无不言,而且为了保全自身、隐隐捧一下自己的能耐,恐怕还会故意将法喀的伤势说得更严重些。
这正合了法喀的心,但康熙这段日子,恐怕也正是在为此事发愁。
从前纵横沙场恣意张扬、功勋赫赫的将军落得一身伤病,恐怕从此药不离口,多虐啊。
敏若都能想象到太医说的时候缩着脖子是何等的小心试探,再一想窦春庭板着张一看就是正经人的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敏若啧啧摇头,一边提笔回忆琢磨方子,药材是怎么苦怎么往里扔。
法喀的伤虽险而重,但大半是自己作的死,下手也有分寸,倒是不至于后半生缠绵病榻那么严重,他身体底子又好,只要好好调理,恢复八九成还是没问题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身体的本里已经伤了,要怎么调理弥补,是最令人头疼的。
瑞初进来时见敏若对着炕几上的纸皱眉凝神运气,近前来一看,轻声道:“窦太医医术高超,最近似乎也在钻研调理心肺的方子,额娘可以稍微宽些心。”
“我是记着从前看过的几本古籍里有这样的方子,窦春庭想是没见过,我写出来给他参详参详。”敏若道:“坐,与你说个事。”
瑞初忙端正坐下,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敏若于是将今日之事尽说与瑞初,她并未明说自己的意思,但瑞初却明白了。
秋日里,天气凉。兰杜新煮了普洱来,敏若斟了两杯,扶着杯壁出了会神,叹了口气,对瑞初缓声道:“告诉蓁蓁,这世上事未必能事事如意,她需要想的,是怎样让自己如意起来。”
蓁蓁所执着的无非是如她姐姐们一样做成一番事业,这事业也并不一定要拘泥于在草原上征服权势不是吗?
瑞初站起身来,冲她欠身一礼,“额娘放心,女儿都省得。”
瑞初办事一向靠谱,敏若信得过,她只是心里头怪不舒服的。
一转眼,她已在这朝代生活了二十二年,加上前世十三年的宫廷生活,便已是三十五年整。
她第一世穿越时也不过才大学毕业,只活了二十出头而已。
可这三十五年沉甸甸的分量,在她心里却压不过那二十年。
她在这时代过得可谓如鱼得水,让自己潇潇洒洒快乐自在,生活得安稳舒适。而安安稳和如鱼得水背后,是上辈子十几年打碎牙齿和血吞的痛和经验教训。
在这大清,敏若凭借那十几年学来的一切让自己在紫禁城里过上舒适安宁的生活,却没有一刻是真心喜欢这个时代的。
她厌恶极了女孩们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做主。
不过没关系,这种状扆崋态会有终结的一日的。
敏若重新提起笔,透过窗望着窗外湛蓝的天与远方碧绿的草场。
他们有金科玉律玉玺金章,我有笔如刀。①
瑞初要见蓁蓁自然是极方便的,到了太后那边叫人通传一声,太后见她来找蓁蓁,只有高兴的,笑眯眯叫人倒奶茶来,还道:“这牛乳茶就得在草原上煮才最正宗,近来天凉,快喝一碗,热腾腾地驱一驱寒气。”
瑞初熟练地用蒙语与她交谈,不多时蓁蓁过来,见了瑞初便道:“今儿个怎么想起我来了?”
她一面说着,又冲太后欠身请安。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知道你们有话说,快去吧。去蓁蓁帐子里还是跑马去?”
瑞初道:“过来时见有一片草场能遥望到猎场,景色极好,想到那边遛马去。”
太后欣然点头,又细致地吩咐蓁蓁身边的人好生跟着公主伺候。
从太后帐子里出来,瑞初轻声道:“皇玛嬷疼姐姐。”
蓁蓁也笑道:“可不是?说吧,今儿来找我什么事?若非大事,这个时候可不能把你弄来呀。”
“咱们过去说。”瑞初道。
见她如此郑重的模样,蓁蓁本来还嬉笑着,此刻也不禁严肃起来,在她身边走着,等到了地方,将伺候人赶远,二人牵着马在那望着远方看风景,蓁蓁才低声问:“究竟是怎么了?”
瑞初凝重地望着她好半晌,直到蓁蓁后背发毛,催促她:“有什么话快说,你一向是最干脆的!”
瑞初方低声问:“姐姐是不愿留在京中吗?”
蓁蓁有一瞬的怔然,旋即无奈摇头,长叹道:“可我也知道皇玛嬷的意思,她是舍不得我也吃一遭远离故土家人,举目无亲之苦。汗阿玛也为我看了两个额驸,听说都不错,左右就在京里,他们也不敢待我不好。留在京里也好,还能时刻入宫尽孝。额娘也舍不得我嫁远了。”
瑞初在铺好的毡子上坐下,声音很轻,又很平稳地告诉蓁蓁自己在额娘那听到消息,皇父打算选她四舅舅家的霍腾为五公主额驸。
蓁蓁听了,道:“皇玛嬷也说过他,听说是个极优秀的青年才俊,我不亏啊。”
“额娘让我劝慰你,劝你开怀、劝你振作精神,告诉你世间事未必处处能如意,现下你要做的,是想法子让自己如意起来。”瑞初言罢,眼中冰山初融,轻笑了一声,“但我觉着,五姐不需要了。”
蓁蓁冲她扬眉,“我做姐姐的,还需要你开解?……替我道谢娘娘关心,我确实没多抑郁。本来只是看大姐、二姐、三姐都能在外面做出一番成就来,我便也想往外头的天地走一走。但再想想,天大地大,只要有心,在哪里都能有事情可做。”
瑞初凝视着蓁蓁,“五姐心中似乎已有主意了。”
“暂时还没有。”蓁蓁随意在她身边坐下,见瑞初神情似乎有几分无奈,又立刻补道:“但很快就会有了!我已经有那么一点点想法了。”
她掐着手指比量出指甲盖大小,然后笑嘻嘻地搂住瑞初的手臂,“这些年在宫里,上头有姐姐们,姐姐们不在了还有你,无论什么事情,我只需跟着你们做就是了,总不会出错。
故而虽受了娘娘这么多年教诲,可我似乎还是一直浑浑噩噩的,想不到自己往后究竟想要做什么。看着大姐她们有目标可以追求,便懵懂地也将姐姐们的目标视为我的目标。但如今,我想我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了。”
瑞初一直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等蓁蓁停下,才对蓁蓁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蓁蓁闻言,灿烂一笑,眉眼明媚在瑞初心里远胜今日之骄阳。
蓁蓁站起来,迎着阳光向前跑了一段,然后回过身,张开双手,一字一句,郑重地对瑞初道:“我想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都能拥有自由……哪怕我如今拥有的也只是笼中雀的自由。”
她眼睛有些湿润,但其中仍然盈着满满的、带着希望的笑,没有任何悲意,她满怀希冀地道:“但今日,我坚定相信,有朝一日,我会品尝到真正的自由的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