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她不想奋斗了+番外(196)
巴雅拉氏在两个儿女的婚事上极重权势,并非因为她贪慕权势,而是因为她深吃过没有权势的苦,便急迫地觉着自己、儿女手中必须拥有权势。
兰杜轻轻端上一盏玉竹莲藕茶,并轻声道:“您这几日火气有些旺,嘴里都破了,喝些清凉润肺的茶水吧。”
敏若呷了口茶,安静半晌,道:“告诉皇贵妃,阿灵阿的额娘不大好了。”
兰杜听她如此说,愣了一瞬,方才呐呐应诺。
敏若知道她为什么愣,因为阿灵阿与茉雅奇的事只是她们私下有了默契,不应该正大光明地将阿灵阿拿出来说。
可敏若今日,不想称呼巴雅拉氏为“嫡母”。
消息传过去,皇贵妃知道敏若的用意——孝中赐婚,不美。
杜鹃已将佟家暗中算计她有孕却害她伤了身子的事情尽数捅给康熙,皇贵妃这时本应勃然大怒然后竭力弥补。可她如今不想再思虑那么多的家族前程、门楣荣耀,她只想痛痛快快地,随自己的本心做一次。
于是她直接向康熙提出想请康熙为茉雅奇与阿灵阿赐婚,她说如今所放不下的,除了四阿哥便只有这两个妹妹,惟愿早早安置好她们,心里才能少些负担。
佟家与钮祜禄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甚至算起朝中底蕴来说,隐隐是佟家高攀了。
在康熙的圣心上,也是佟家高攀了。
他每看一眼皇贵妃虚弱憔悴的病容,对佟家的眷恋就少一分;皇贵妃昏睡的那几日,他每揪心地试探皇贵妃的鼻息一次,对佟家的恨就深一点。
而姐弟和睦一家其乐融融的果毅公府,在他心里比佟家高出不知多少去了。
但他虽对佟家不满,茉雅奇在宫内侍奉了皇贵妃两年,他也知道茉雅奇的品性行事颇为端正得体,虽因反感佟家的算计而对茉雅奇生不出好感,却也不至于厌恶到连一门好婚事都不愿意给她。尤其是在皇贵妃拖着病体恳求他的情况下,康熙又怎么忍心拒绝。
可他也未曾空口就定下这桩婚事,而是在从皇贵妃院中出来后,来到了养乐斋。
敏若正教蓁蓁打香篆,蓁蓁手小,握着香印也不稳当,敏若坐在她身边,缓缓喝着茶,不疾不徐地,一句句指点她。
容慈在窗边临帖,绣莹在另一边窗前画画,静彤与绣莹有两篇策论文章要做,瑞初坐在额娘身边,小小的人儿有模有样地翻着书,只有皱着的眉头透出几分稚气可爱。
众人各司其事,屋内除了敏若偶尔轻缓平和教导蓁蓁的声音,便只有笔墨簌簌、纸张翻卷之音,屋外的蝉鸣在此刻都分外清晰。
岁月悠悠,时光静好,此时尽在这一间屋子里。
康熙竟下意识地在门口顿足,不忍打破这一刻的美好。
然而哪怕没有太监传禀,光是他上楼的声响,便足以叫敏若注意到他了。
敏若放下茶碗徐徐起身,笑着道了个万福礼,“皇上您怎么来了?……皇贵妃睡下了?”
“她睡下了,朕有一桩事,想与你说。”康熙顿了一瞬,道。
敏若大致知道了是什么事,于是交代刚刚向康熙行了礼的众人,“你们继续,过一会我叫乌希哈带人送茶点来,可以休息一刻钟。……你的香篆打好了,若是觉着可以,便等我回来瞧,若是觉着不好,便点了吧。稍后要读《孟子》。”
众人应下后蓁蓁又单独乖巧地应了声“是”,她眉目灵动眼波盈盈含笑,是比她额娘还要出挑的美人,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十分精致,被太后纵得淘气了些,在敏若面前却不敢放肆,总是乖巧懂事的模样。
敏若笑了笑,又嘱咐了瑞初两句。
她对这些孩子好像总是有无尽的耐心与细致,康熙的心莫名地也平静了下来,站在门口,听着她一一嘱咐交代好,然后转身走向他。
纤长挺拔的身姿,头发只用一支雕琢茉莉花的和田白长簪松松挽在脑后,眼神微微向下落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但并不显得卑微,反而满是进退得宜的从容矜持。
眼中的温和平静不代表温驯柔懦,象征的是自信与矜傲;举止的得体不是恪守规矩,而是镇定自若的从容。
康熙便怔怔看着她如此模样,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唇角已在不知不觉间扬起。
他握住了敏若的手,拉她走出延英楼,二人来到隔壁正屋坐下,敏若亲自给他斟了歇夏茶,康熙说起了皇贵妃希望结亲之事。
敏若思忖着缓缓道:“此时皇贵妃原与我说过,茉雅奇是个好孩子,我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也好,阿灵阿的额娘已有些糊涂了,若再不……我怕她等不到知道有新妇的那一天了。”
康熙摇摇头,“布尔和的意思是,要亲眼看着茉雅奇成婚。婚仪从急,她希望茉雅奇从她身边出嫁。”而不是从佟府出嫁。
敏若没想到皇贵妃还有这一手,不禁顿了顿,康熙便道:“朕知道这有些仓促,但既然你那嫡额娘也时候不久了,不如快些将婚事办了,事从权急,叫她也能看到新妇,安心闭眼。”
这种事能让他言语软和到这个程度,足可见他对皇贵妃的用心,也可见皇贵妃是给他下了多猛的一剂药。
皇贵妃甚至不愿让妹妹从佟家出嫁,这个行为可以理解为她怕佟家从中作梗耽误妹妹的终生,也可以理解为皇贵妃厌恶反感佟家,已不愿妹妹再回到家中备嫁。
杜鹃向康熙告状,不是在皇贵妃的示意下,但皇贵妃此时的举动,正说明了她心中对佟家的芥蒂。
这一点康熙看得清清楚楚,也必然会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软刀子磨人最疼,这是皇贵妃对佟家,最狠的报复,看似温柔平淡,其实已让佟家失去了最要紧的仪仗——圣心偏爱。
而这其中,皇贵妃想法的改变,破釜沉舟的决定,有多少是黛澜发挥的作用呢?
敏若不得而知,但皇贵妃心甘情愿地被绑在佟家的船上几十年,临终能潇洒放肆一回,想来也是她所愿。
皇贵妃身体已是衰败得再无好转的可能,她这样明目张胆地与娘家作对,可以理解为,她破罐子破摔了。
什么骨肉之情,什么家族荣耀,都被她从心里踢出去了。
临走前能看开这个,而不是到死前都在汲汲为佟家谋划,对皇贵妃而言,倒也算得上幸事一桩。
敏若思及此处,垂眸一笑,道:“您说的有理,我回头叫府里人来,商量商量。这婚事紧急仓促,但能全他们二人孝义,却也算是一桩美事了。皇贵妃……”
她顿了顿,脸上笑容略减,轻声道:“我叫乌希哈做了枣泥山药糕和玉粉团,您过去的时候给她带着吧。”
康熙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平和安静又似是一潭略染秋风悲凉的静水的眸子,良久方点了点头。
“她说你日日去瞧她,怕过了病气到你身上,叫朕劝劝你,不必日日都去。”康熙说着,话音微顿,又笑了,“但朕看得出来,她很欢喜你去。”
敏若也笑了,道:“那也劳烦您转告皇贵妃,她若再口是心非,我可真不去了,点心也不许人做与她了!”
“好霸道!”康熙扬眉调侃一声,眉间惆怅稍减,二人相视一笑,过了一会,他话音又轻了起来,“她在宫里,真正交心的人不多,你常去陪陪她吧。”
敏若点了点头,无声地答应着。
他凝视着敏若的眉眼,二人都没说话,正屋里便寂静许久。
敏若起身去添茶的时候,他才忽然道:“法喀很……孝顺你。”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比这二字更贴切的词汇。
敏若端着茶来,轻轻笑着,“他是我管教出来的、跟着我生活了二三年,心里自然惦记我。”
康熙沉默了半晌道:“如此,是极好的。”
他看得出法喀惦记敏若,比有的人家儿女惦记老娘都多。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是各家各有各家的命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