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39)
太子笑着说好,齐佑便低头认真写起了自己的功课。听到太子在对面小声念着蒙语词,忍不住微笑。
康熙无心批折子,不错眼看着齐佑与太子。
太子写功课时,不时眉头微皱,下笔如飞,不时朝他这边偷瞄一眼。发现他在看,很快就垂下头,紧绷着脸,看上去颇为不安。
齐佑下笔同样如飞,专心致志,眉眼沉静。写了一会,他放下笔,放轻手脚站起来。
手叉在腰上扭动,仰头眨眼,活动一下手腕。待小动作做完之后,再继续坐回去,提笔疾书。
从头到尾心无旁骛,好似屋子里就独自一人,连对面的太子都没管过,更遑说朝他这边看一眼。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齐佑开始收拾笔墨纸砚,收拾整齐之后,终于抬眼朝四周张望。
对上他的视线,无声冲着他笑,手指了指门外,无声说了句什么。
康熙看懂了,齐佑要出去外面。看了眼还在低头苦战的太子,康熙微笑着点了点头。
齐佑便放轻脚步出了门,康熙紧紧盯着门片刻,实在是好奇,跟着走了出去。
太子早就发觉齐佑已经写完了功课,见康熙与他都离开了,下意识看向齐佑随意堆放在条案右手边整齐的一摞纸。
最上面的一叠,是齐佑写的大字。
在慈宁宫的比试,齐佑背书赢了大阿哥三阿哥他们,没有比试过大字,康熙直接宣布了齐佑赢。
太子当时心中挺不以为然,齐佑背书快,他们都知道。可大字不一样,每天需要苦练才行。
齐佑年纪毕竟小,三阿哥且先不提,大阿哥怎么都比齐佑多写几年的字,难道也比不上他?
太子偷偷打量了眼窗外,凝神细听了会,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听见。他屏着气站起来,探身朝齐佑放在最上面的大字看去。
这一看,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纸上大字的内容太子看过,是《史记.匈奴列传》。并非他们练习大字时,一个字写上一整篇。
太子凝眉思索,猜测齐佑平时写大字时,顺便默写读过的书。眼神不由得瞄向齐佑摆在条案上的那堆书,仔细从上到下找了一遍。
齐佑的书都包裹过,在书侧面用小楷工整写着书名。
这堆书中,并没有《史记》。
太子震惊不已,以此看来,齐佑不但读完了《史记》,随便捡一篇,就能流利背诵。
索额图被人戏称为“索三眼”,因着他记性极佳,过目不忘,好似有第三只眼般。可他也不能轻轻松松就能随便背出《史记》。
再一看字,太子低呼一声,瞪大了眼睛,呆愣在那里。
齐佑的字,如涓涓细流,又似无风时,北海湖面的轻波。
康熙曾教过太子,字如其人,刚极易折。字写得如凌厉如刀,这也是种本事,只太过外露,未免咄咄逼人。
齐佑这般小,就能写出一手不显山露水的大字,别说大阿哥输了,他都自认为差得远矣。
太子知道人有天赋之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书法大家。转而再想到先前齐佑对他毫无保留的指点,旋即失笑。
说不定,齐佑因着年纪小,心思纯粹简单,写出来的字就当如赤子般真诚。
太子神色变幻不停,转头朝门外看去,那里依然没有动静。迟疑了一下,他干脆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康熙与齐佑站在一起,两人好似在低声交谈。齐佑面色寻常,康熙涨红着脸,神情为难,眉头紧皱在思索着什么。
太子见状,暗叫了声不好,正欲不动声色转身回屋。康熙已看到太子,神色顿时一松,笑着开口叫住了他:“你功课写完了?”
“还差一点点,我想去方便一下。”太子吭哧着,急中生智,想了个借口出来。
康熙笑着说道:“那快去吧,方便完回来继续写。”
太子暗暗松了口气,忙应下后朝恭房走去。听到身后的齐佑在用拉丁文说着什么,康熙干干笑了几声,用汉文在答:“今晚就先练到这里吧,外面凉,咱回屋去。”
太子顿了下,前后一想,顿时想明白了,止不住偷笑。
齐佑说过要自己练习说拉丁文,康熙定是自己跑去与他用拉丁文对话,最后被难住了。
想到康熙也在齐佑面前吃瘪,太子彻底松弛了下来,方便完后,愉快回了屋。
康熙吩咐梁九功送来了点心,齐佑小口小口啃着栗子糕,喝着牛奶,翻看着他带来的册子。
太子那点愉快很快消失无踪,顾不上吃茶水点心,赶紧埋头苦写。等写完之后,齐佑已经吃喝完毕,磨好了墨汁,写起了先前他所说的细则。
不止太子好奇,康熙更加好奇,两人走过去,站在了齐佑身后。
太子见到齐佑提笔,在纸上写下“顺义皇庄现状”几个大字后,用极为简单,且通俗易懂的几句话做了总结描述。
接下来,齐佑用尺与西洋画的炭笔,在纸上画了纵横相间的表格。
从十年前起,将包衣奴才的人数,土地亩数,稻谷小麦玉米等三种主要庄稼的产量,亩产量,人均产量,婴儿出生数量。照着条目,一一对应着将数字填写在了表格中。
太子瞄了眼康熙,见他看得目不转睛。他同样难掩惊讶与激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七弟,你做这个出来,想要用在何处?”
齐佑答道:“汗阿玛明后天召见朝臣与庄主们用,到时候汗阿玛就不用辛苦与朝臣们打嘴仗了,直接让他们人手一份,先看了再说。用数据事实说话,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朝廷办事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做一件事情,你来我往扯皮,废话轮番说,没个几个月出不了结果。
哪怕是敌人来犯,都快打到京城了,他们还能连派谁迎战都要来来回回商议许久。
眼见就要入冬,包衣奴才承包地种冬小麦是赶不上了。但春耕的时候,一定要将土地承包制推行下去。哪怕不能全部推行,至少要推行一大半。
再者,齐佑先前见到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他难过归难过,现实的问题却横在了眼前。
冬天老人向来难熬,若是太皇太后没撑过去,齐佑就要面临着守孝的问题。旗人对守孝没那么严苛,齐佑作为曾孙,不是嫡长,只需要守过五七就行。
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加上康熙的敬重,停灵哭灵移棺,一套庄重繁琐的礼仪下来,齐佑估计两个月都够呛。
庄稼粮食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在每拖延一天,顺义的包衣奴才们就得多受一天的罪。
寒冷冬天的乱葬岗,不知又会增加多少枯骨。
京城的权贵们冬天赏雪,春天踏春,酒席宴请歌舞升平。
雪对穷人来说,就是掩埋他们尸身的遮羞布。春天对他们,从来就不是希望的开始,而是面临着青黄不接,食不果腹的困窘。
齐佑其实没打算修顺义的城墙,他只打算修路,修水利,修县城里的宅子。
春天的流民多,他能早点将这堆朝臣们搞定,就能把他们送去顺义以工代赈。
到时候他就算走不开,顺义还有林义诚在,夏师爷在旁边帮衬,能对付到他回顺义,
太子再仔细查看齐佑填写的数字,从中看出了端倪。田亩不变,包衣奴才的人口年年减少,粮食产量亦逐年降低,丰年尚好点,荒年就低得离奇了。
除了今年,小麦的产量提高得不多,但稻谷产量,陡然增加。包衣奴才的人口,也有所减少,却没往年那么厉害。
尤其是婴儿出生人数这一栏,好多年都是一两人,今年居然增加到了二十五人。
太子不明白这些数字从何而来,顾不得康熙的看法,不解问道:“七弟,你的数字会不会有错,粮食产量,好似比庄头报上来的多一些。”
齐佑答道:“这些数字,都是我从皇庄得来的一手详尽数据,至少九成九准确。”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康熙,很快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