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235)
然而她终究什么都未做,只那么又呆呆站了一瞬,转身:“走吧。”
雪团子在她身后树梢啪嗒一声落下,隔窗的院中,柳轶尘像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受了惊,下意识转头。眸底几乎是本能地一紧,又漫起令人无法穿透的大雾。
薛穹将杨枝送回别院,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却忽被杨枝叫住:“那样的药你还有吗?为什么不给我一颗?”
薛穹一愣,脊背显见的僵直:“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待你。”
那一晚的宫宴之后,皇后江氏忽然病倒了。天子连夜将整个太医院都召进了宫,欣喜得知皇后有了喜,然而令人忧心的是,皇后思虑过重,身子骨弱,导致那胎相十分虚浮。
太医院开了一堆药,皇后的病仍不见好转,连日勤勉的天子缩短了与臣工的会面,一下了朝便来看她,却仍无济于事,眼见着她越来越瘦削,终于在第五日,召了杨枝入宫。
杨枝一进皇后宫中,她精神便显见好了许多:“杨姐姐!”
“娘娘……”
皇后才亮起的目光猝然暗了下去,好半天,才带着点委屈与期冀地望着她,讷讷道:“你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好吗?”
杨枝望着她,默然许久,唇边牵起一点笑,应下一个“好”字。
“那你叫我一声!”
杨枝看着她一如往昔地撒娇神态,轻轻抚过她的发:“令梓。”
“欸!”她应得又快又清脆。
自那以后,杨枝就经常入宫看她,她的身体也日渐好了。
两月中的一天夜里,宫中忽然各门紧闭,天子端坐承天殿,怒不可遏,桌上文房皆已被扫落在地,内侍不断进进出出,向他禀报着最新的消息。杨枝安静地跪在他面前,周遭的凌乱仿佛与她无关。“你打量朕不敢杀你是吧!说,你把皇后和江行策弄去哪里了!”
杨枝不置一词,沉默以对。这才是她这一回进京的目的,江家父子是他们最重的一块筹码,他们不能有事。
李挺借江令梓将江令筹骗回京城,又想以江氏兄妹为要求,逼江范交出兵权,江范若是答应了,那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便陷入了被动。是以她与费烈商量,她来京城一趟,因为只有一个人可以救得出江令筹,便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三妹、当今的皇后江令梓。
而这一切还得仰赖郑渠的帮助,因此她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了郑渠。
他与郑渠未尽的对话其实是在说,郑渠如今已并非沆瀣门,或者说并非完全是沆瀣门的人。当日柳轶尘乔装成卖书老汉,便是他帮忙易的容。而只要他在柳轶尘面前露了手艺,杨枝不相信敏锐如那厮,会看不出他的身份。
看出了他的身份还继续用,只有两个可能——柳轶尘将计就计,或者,郑渠已然叛变沆瀣门。
这大半年以来,南安不断收到来自京城的密报,诸多消息,其实已然事关沆瀣门机密,地位非高至五君,很难探得。
杨枝去见郑渠,其实是一次赌博。
当日该说的话虽未说完,但郑渠在京城自有他自己的路道。他很快再次联系上了她,并答应帮她。
杨枝的沉默惹怒了李挺,他唇角一压:“来人,上刑!”
沉重的板子一下一下打在杨枝身上,火灼般的刺痛、闷闷的要将骨髓碾碎般的痛迅速蔓开,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痛,狠狠撕扯着她的神经。流云在眼前浮动,宽阔的殿前广场上,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额角的汗一点一点沁凉。
好痛啊——可是这痛,比起那日见到他温柔笑望着卫窈时的痛,又算得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黑暗终于袭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她看见一袭熟悉的紫袍三两步奔下台阶,她知道她又赌赢了。
江令梓还是被寻了回来,但是江令筹却顺利逃脱了。两人出城后兵分两路,江令梓以自己作饵,护住兄长顺利北归。
半月之后,江令筹回到北境,然而江范的头颅却已高高悬挂在了辕门之外。
江令筹望着那头颅,四野黄沙漫入眼底。未置一言,打马掉头就走。
十日后,他联络上旧部,夺回了北军统帅之权。其中几个可信之人,都是杨枝临走之前告诉他的。
江令梓被寻回之后,皇后的宫中加强了护卫。杨枝在狱中待了三日,被薛穹接了回去。
经过薛府别院的长廊,她看见阶前的迎春花冒了个头,又一个春日已悄然来临。
五月初,费烈高举李燮旗帜,依原先所言在甄州的江照渡江,南军已做好埋伏,然而前一天夜里,北军的一支骑兵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南下,忽然偷袭了南军大营。南军毫无防备,一片人仰马翻,营中四处起火,火势连绵不绝,烧了大半夜。清晨,江州军顺利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