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启和帝忽然提起谢桃,卫韫神色微动,却仅仅只是一瞬,开口时仍然平淡无波:
“是。”
“你这位表妹定是受了不少惊吓罢?”
启和帝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温和的帝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确是受了惊吓。”
卫韫答得简短,也谨慎。
启和帝闻言,便唤了身旁的太监总管——德裕,命他多准备些补气安神的补品送去国师府,给表小姐。
德裕领了命,当即去安排了。
“不知爱卿这位表妹年方几何?”
启和帝将宫娥送上来的金丹喂进嘴里,就着茶水服下,说着话时,他已经靠在了龙椅之上,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卫韫一听他的这句话,神色微凛,仍旧垂眸,似乎是斟酌了片刻,他才道,“已有十六。”
这是名义上的表小姐的年纪,正与邵梨音的年纪相符合。
但他记得很清楚,谢桃如今,已有十八岁了。
启和帝闻言,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十六了,是该许人家的年纪了罢?”
“皇后日前与朕说,想见见你国师府的表小姐,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皇后?
卫韫宽袖下的手指指节渐渐收紧,纤长的睫羽遮掩了他眼底的几分冷戾。
她倒是很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陛下恕罪,表妹昨夜受了惊吓,回府后便病了,怕是一时间,无法如皇后娘娘所愿了。”
最终,卫韫拱手道。
“是么?”
启和帝面露遗憾之色,眼底却隐隐有了一抹笑意,“如此,便只能再等等了。”
很显然,
他也并不想让皇后达成所愿。
而他之所以告诉卫韫,也不过只是又一次的试探罢了。
若是卫韫应了,这位大周朝的帝王心里,就又该有新的打算了。
出了潜龙殿,卫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遥遥一望。
细碎的雪落在了他的肩头,在玄色的大氅上融化成了更深的痕迹,冰冰凉凉的,或有几抹落入了他的脖颈。
身后的殿宇里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卫韫回头时,便见两个宦官抬着一位宫娥匆匆走出来。
“国师大人。”
两位宦官见了他,便匆匆行礼,而后在他面前抬着那已经被抹了脖子,没了气息的宫娥步下台阶,渐渐地走远了。
那是方才为启和帝奉上金丹的宫娥。
殿内偶有启和帝发狂的笑声传来,在这样金装玉砌的宫墙里,透着森冷的死气。
卫韫走下长阶,却在长长的朱红宫巷里,遇上了一行人。
穿着杏色衣裙的宫娥与戴着漆纱笼冠的宦官中间,是一抹缃色的窈窕身影。
乌发间赤金排簪上镶嵌着翡翠镂花片,金质的流苏垂下来,在她行走间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她耳畔的赤金缠枝坠玉耳珰亦是晃动着,直能捉去了人的目光。
她额间一点水滴状的殷红花钿,一张面容艳质灼灼,犹如春日里被烟雾笼了半个清晨后,晶莹欲落的海棠花一般,几分孤高,几分清雅,又透着秾丽。
“卫大人。”
女子甫一开口,嗓音便如江南水畔的小调一般,娇柔婉转。
她一笑,眼睫微垂,便已是一身风姿难掩。
“和毓公主。”
卫韫颔首,算是一礼。
这位和毓公主名为赵舒微,她的生母,只是一位出身低微的宫娥,故而她向来是不受启和帝喜爱的。
但因其这般艳绝郢都的容貌,所以她在郢都之中也还是有些声名。
只是她一向深居简出,从不轻易与人来往。
“卫大人,听闻你昨夜遇刺了?不知大人可有受伤?”
赵舒微轻轻柔柔地嗓音传来。
“未曾。”
卫韫只答了一句。
“如此便好。”赵舒微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涂了口脂的唇微微勾起。
只是如此简短的对话,卫韫颔首行了礼,便往宫巷尽头去了。
而赵舒微望着卫韫渐渐走远的背影,她眼眉仍然含笑,却无端多了几分深意。
“公主……”
“回罢。”
她身旁的宫娥方才开口,便被她打断。
她抬眼轻瞥她那位父皇所在的殿宇,有一瞬,她的神情变得尤为冷淡,仿佛所有温柔平和下隐藏的,本该是一片涌动的暗流。
卫韫回到国师府时,已经接近晌午。
盛月岐在院中温了酒等着他。
“大人,喝点儿?”一见卫韫,盛月岐便向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卫韫本不欲理会,但昨夜的种种仍如乱麻一般纠在他的心头,令他的眉眼间难掩烦躁。
他干脆走上阶梯,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盛月岐倒了酒,递给他,“听说你昨天遇刺的时候,信王也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