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6)
“但……我只知道……臣无二主。”络绎盯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趁老人怔悚的功夫,他甩开手,跑远。
他络绎的忠,只能给太子!
不管将来的太子是谁,皇帝是谁,他都不管,谁也替代不了……那个雪地里让人感觉温暖的少年,那个说要带给江山晴朗的少年——苏霁。
……
苏霁正背对他站在一株小苍兰前,深秋的风吹得他耳后的细发如飘零的叶一般,簌簌的。
“太子殿下……”络绎慢慢走过去,心里想着怎么解释没拿到暖香这回事。
苏霁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道:“变天了。”
“对……起风了。”络绎点点头,“太子殿下怎么穿得这么单薄?院子里风大……”
“傻瓜,跟你说变天了,怎么还叫我太子?”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还被蒙在鼓里时,他却能这么平和的说出口,这么一对比,一心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的络绎就显得奇蠢无比了。
“你就是太子!不叫你太子叫什么!”他大声道。
“叫我苏霁呗!”苏霁无谓的笑了,眼睛眯得弯弯的,好像柔和的阳光照在水波上,晃啊晃的,碎成无数个光点。
“你就是太子!……啊!”下意识挥动手臂,惊觉胳膊脱了环,呼痛不为痛,只因惊,刚才到底使了多大劲?
“怎么了?”苏霁难得见他示弱,觉出事态严重,舒展的长眉噌的一下拧起,快步朝他走来。
“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小伤!”确实是小伤,这点伤放在洛家不够瞧,想及此,再见苏霁白了的面皮,络绎的耳根就有些烫,羞归羞,却隐约透着欢喜,终归有人痛了。
走近了,苏霁的声音却不对味了:“哪蹭的红灰沫子?”
“呃?”络绎不明所以,顺苏霁目光一瞅,可不是嘛,整条胳膊一袖子红泥,还潮乎着。
他张开嘴刚想说是在正德殿外的矮亭里蹭的,但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对话,便改了口:“不知道,许是墙上蹭的。”
苏霁目光闪烁却不似先前的波光淋漓,眉头松开又挑远,伸手在他袖子上拈了拈,看着指尖的红润潮湿若有所思。
急促的风吹来,两人耳旁的长发不约而同被顺风贴在脸上,几乎缠夹在一起。
“殿下,这里风大,回吧。”络绎转身站在苏霁面前,深秋的风和最后几片浅色的花瓣被他挡在身后。
苏霁定睛看着他,缓缓道:“你可知道正德殿外那座矮亭叫什么名字?”不及回答,续道:“叫殷亭,是我起的名字,因为那里的墙泥,一年四季老那么湿润。”
络绎留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是不是有人误会了什么?
和爷爷见面令他生气了吗?
他以为的真相又是如何?
——他会懂的吧,真相就是他被抛弃了,在废太子书颁下之前,大家都知道他废定了。
络绎装作不知道,只因为他不能说。
即使离真相只隔一层薄薄的纸,他也不想揭开,至少不能由他揭开。
难道善意的谎言也是罪么?
第3章
同年冬,薄雪初晴时,苏霁迎来了他生命中第一个低谷——废太子。
天晴殿成了禁地,宫女和太监一天比一天少,直到一个不留。
苏霁走不了,他被禁足了。
络绎站在空旷的园子里挥拳头,新晒的棉被成了出气沙包:“搞什么!?就算不是太子,你也是大皇子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苏霁本倚在廊下看书,院中人来人去本无心记挂,此时听到络绎泄愤似的怒吼不由抬起头来:“树倒猢狲散,我现在是废太子,命都悬于一线了,留他们做什么。”
苏霁淡然的态度,逼得络绎几欲抓狂:“什么叫命悬于一线?圣上他,他……毕竟是殿下的生父!”
苏霁冷冷反问:“皇家的血缘……几分真假?那御旨怎么说的来着?……天降大祸……克尽半壁江山!现在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倘若有个天灾人祸的,我必是这祸头,不拖我出去祭天才怪。”
过了一会又道:“我想……将我禁足,也是我那宝贝二弟的主意。”
苏霁的二弟,就是现如今的太子,运气最好的皇子,皇上最小的儿子。
络绎只是微怔,奇道:“殿下兄弟不睦吗?”
“哼,岂止不睦……他越见我惨就越畅快,但没想到,当了太子也没多大长进,翅膀还没硬倒先发起威了。”
络家三代单传,络绎自然不懂,但既然苏霁的皇帝老子都能因一句话置其于高崖危地,那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还能指望他有多亲厚?落井下石再正常不过。
络绎摇摇头,继续清点余下的物资。仆役们精乖得很,跑路前打好了包袱,亏得棉被床褥铜鼎一类的物事不方便私携,这才幸免于难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