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5)
络绎再没犹豫,小声但坚定的答:“自然,臣自然一直陪着太子殿下,直到您不要臣。”话音落地,是极短的一阵静默,心头被重物哐的一声撞下,把这誓言从心底砸实了。
“哈哈……”苏霁忽然笑了,“络绎,你真可爱,我不过随便问问。”
他背过身去,声音清越:“你说得虽笃定,但我也懂,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不愿驰骋在蓝天下?强要你敛着性子陪我本就不是什么乐事……但也就这两年的功夫,等将来我大婚了,父皇自会赐你官职,功名利禄便在这一两年。”
是啊,谁不愿驰骋在蓝天下?
那么苏霁,你也很向往那琉璃金瓦外的一整片蓝天吧?
络绎没有反驳,苏霁已经摸了本书翻开看着。
……
事情坏在次年的秋天。
那年初秋,一个名满都城的相士被引荐至御前,铁齿钢牙,断了一堆大逆不道的话。
事情发生时,络绎正在内司库候着。太子不喜欢冬天烧的碳味儿,说是闻着怪油腻的,但冬天总要烧炉,否则会冻脚。
他听说内司库有批新进的暖香,没味,还奇暖。这就一大早赶来领了。
打着太子名号办事,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可不知怎的,今天却等到他手脚冰凉。
他跺跺脚,手又合什了掩在嘴上,大口的呵气。
门终于打开一丝缝,探出半张脸来。
“是洛家的公子吗?”半张脸问他。
他甩甩手,赶忙答:“是……不过现在是太子侍读。”
门里的半张脸笑了,眼睛贼亮:“赶紧回去吧,以后也别再说你是太子侍读了。”
回去?回哪去?
“呃……我是来拿暖香的,太子不喜欢碳味儿,听说有新到的……”
“哎……哎!”小差打断他,跳出来,回身把门合紧。“我说洛公子,刚不跟你说了吗?以后别再太子太子的了!”见他不懂,小差又指向天空,懒洋洋道:“看见没有?起风了,要变天!懂不懂?”
……
络绎空着手回去了。
小差告诉他,皇上很信那个相士,相士说的话,小半年下来,都应了。
相士还说,当今太子出生的时辰不好,玉钩西坠,盲雾蔽目,是克尽半壁江山的命。
见他还在愣着,小差拍拍他的肩:“洛公子,小的最敬重洛老将军,所以提前给您提个醒儿……早点撤吧!要变天了!”
撤?撤哪去?满脑子都是那个人,那个人裹着朱红的雪氅,那个人眼梢飞着淡淡的红,那个人望着洁净的远空,说要带给江山雨雪消融般的晴朗……哪还有路可撤?
他大步往回走,来时天气尚好,现在风却急起来,狭长的小路成了风筒,呛得他几乎走不动。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当初云破月出的美好时令已成了他人口中最不祥的征兆;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那个美丽的名字,已染了克尽半壁江山的污浊;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连内司库的小差都晓得的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
他走着走着忍不住逆着风跑起来。
他没回天晴殿,而是拐了个弯在洛老将军下朝的必经之路上截着。
正德殿外,几个三品要员鱼贯而出,他一眼看到走在最后面的老人。
“爷爷!太子殿下有麻烦了么?”
洛老将军看到他,呆了一呆,忙把他扯到避人的地方。
……
正德殿外,有方小小的角园,角园里载满了石榴树,树影婆娑处有一座朱红的矮亭。
他们站在矮亭的夹角里,“你听谁说的?”
“内司库的小差。”
“都传到那了?唉……果然!旦夕祸福,谁料得透?”老人合上眼皮,慢慢摇头,这种事情即便已见过太多,但仍是令人咿嘘的。
“这可怎么办?会怎么样呢?”见到爷爷就见到了主心骨,络绎抓住老人的手臂,想抓住一截浮木。
“本来打算今天去找你的,正好,也别收拾东西了,这就跟爷爷回吧!”
“什……么?”络绎没听清,爷爷叫他回?
“爷爷这是为你好,乖。”老人说着握住他的手腕。
“我不走!”络绎大声说,老人楞住了,“你不走?”
“您……您不是说,我是太子的侍读,将来要成为他最亲密的伙伴吗?最亲密的伙伴……怎么可以丢下他先走?”
“你这个傻孩子!此一时彼一时,他马上就不是太子了!你对他好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蓦地,什么东西碎了,碎片在络绎心尖上滚过。
“难道……您的意思是,等皇上另立了太子,再把我送去给新太子当侍读?”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人婉转的说,“大殿下……废是肯定的了。孩子,爷爷真的是为你好,要知道这朝场可比战场凶险得多啊。战场上,你身后的千军万马都是你的伙伴;可朝场……咳!只要是吃着朝廷这碗饭的,都是你的敌人,而最凶狠最残暴的敌人……就是咱们的主子……选好主子,很重要……你现在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