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几十年以来,这洞府都从未像现在这般……脏过。
他那道友活着的时候非常注重居住品质,这洞府冰雕玉砌,一台一凳都是上等的汉白玉打磨雕刻而成,空旷宽敞,精致漂亮,加之此地灵气茂盛,迷雾萦绕,看起来便颇有些仙界瑶台的架势,平日不觉得,现如今看着这么个脏兮兮的小东西站在这宫殿上,便如白玉上的黑苍蝇一般,突兀又扎眼,连元守真这般不乎外物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光着的脚上都是往外翻着的伤口子,一身的血污,双眼红肿,努力绷着神色,眼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局促和不安,似乎他再多看一会儿,这个肮脏的小东西,就能缩成一小坨,然后……羞愧致死?
这就是预言中降世的紫微星?
元守真心里有些想笑,他那道友极为精通卜卦之术,仙逝之前只说荀家于他有救命之恩,几十年前便曾算到荀家元二十六年会遭受灭门惨案,怎奈当时鼎国内忧外患,荀老将军一心向民,自然不肯辞官避祸,至天下百姓于不顾。
元守真那道友劝阻无用,只得黯然离去,却偶然间算到紫薇帝星不久将降世荀家,心思便又活络起来,想着一则能为恩人留下这一丝血脉,二则护下这紫薇帝星,说不得将来能结束这天下乱世,于天下百姓,也是一道不错的善缘,因此拼着半生修为不要,硬是为本该命陨的紫微帝星逆天改命,临终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无法对十几年后才出世的紫薇帝星照拂一二,便又斋戒沐浴,供奉天上帝君,以忠良之魂起誓,逼得元守真应下重誓。
这十五年间,倘若紫薇帝星有所差池,对元守真来说,便算是有违灵誓,然则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所求之事皆为不得。
元守真无所求,这等重誓便也只被他一眼带过,只不过修道之人最是重诺,元守真既然答应了,便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是以临近日期,元守真便早早守在了邙山上。
元守真心里已有七分确定面前这稚童便是他那道友嘱托之人,却还是开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可是京城人士?”
“……”卫广听得天神和自己说话,心里热流滚动,张嘴啊啊了两声,却什么声音也无,心里顿时一凉透顶,眼睛睁得更大,字都能从瞳孔里冒出来。
元守真自然看出这条可怜的小尾巴嗓子和眼睛都出了岔子,想着带了只又瞎又哑的小虫子确实是不方便,再一看地上碍眼的污痕,缓声开口道,“过来些。”
卫广脸上蒸起热烫的粉,他一面为能与天神近一些而窃喜,一面又想到自己如今糟糕得境地,方才不觉得,现在却突然就闻见自己身上浓稠的恶臭味,走近了,岂不是要飘到天神的鼻子里?
抱着这样踌躇又纠结的心思,卫广就非常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挪,又怕天神生气,垂着脑袋缩着身子又往前挪了几步,乖乖站好了。
“张嘴。”元守真修的太乙心经,里面不乏一些治病救人,固本培元的岐黄之术,他这十几年在这上面也颇有心得,治这么点伤,也是信手拈来。
卫广乖顺得不像样,现下只恨不得屁股后面都长出条尾巴,乐颠颠地朝天神摇一摇,哪里还会天神喂他的是什么药,有无毒,干什么用的。
卫广就这么吞了药,不一会儿嗓子就不疼了,连带眼前的晕白迷雾都散开了去,渐渐分辨出颜色来,卫广睁着眼睛没舍得眨,渐渐的就看清了天神的样子。
以卫广如今的年纪,能分辨出善恶,但很难看得出美丑,比如说老皇帝的妃子,他只听人说美,却很难找出个美和不美的标准来。
但卫广就觉得眼前这张脸很好,你若问他好在哪儿,他又说不出个道道来。
“嗓子还疼么?”元守真见他只呆呆站着,又开口道,“你说句话试试。”
卫广被天神眼里淡淡的关心看得心头一热,模模糊糊觉得这就是娘亲的甜头,这么恍恍惚惚地想着,他喉咙咕噜了一下,脱口就叫了一声,“娘亲!”
卫广这声娘亲叫得又脆又响,雷得两人都是一呆,卫广脸上伤口以外的皮肤都涨成了紫红色,他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身子,看着面前的天神惊愕的样子,在心里拿头撞了几回树,生怕天神以为自己脑子不好使,连男女都分不清了,赶忙又站直身体,仰头看着天神,结结巴巴道,“对不起。”
“无妨。”元守真回过神来,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荀衍之。”这才是属于他的名字,卫广心里想,他是被卫家丢弃的人,如今自然不能姓卫,衍之是他短命娘偷偷给他起的字,虽然他还未成年,但早在心里念了许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