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88)
饶是如此,他的脸上仍写着誓死不退的决心。
这也是他为何接到月氏王命之后,如此愤怒的原因。
极为大不敬地,他冷哼一声,将那卷来自月氏王庭的羊皮卷冷冷丢落在地,甩手走出了军帐。
辛柯赶紧捡起,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匈奴未增兵,速撤军。
和他猜测的几乎完全相同。
月氏连日伤亡惨重,原本作为内应的乌日苏至今仍无发兵动作,老谋深算的月氏王定是怕这其中有诈,恐是头曼和两个儿子联手挖得陷阱,为了不再造成无谓伤亡,命无闾翕侯速速撤兵。
莫说远在昭武城的月氏王,就连辛柯也觉得两军实力相差着实悬殊,如若一力强撑,只会带来更多毫无必要的牺牲和伤亡。
况且此次本就是月氏袭边在先,眼看单于庭计划生变,尽快回撤才是明智之举。
岂料翌日一早,他接到的竟是通过隘口继续向前推进的命令。
匈奴军队自从两天前攻下高地,抢占了有利地势后便一直死守,月氏这方只要一探出头来,隘口便立马下起石箭雨,继续向前推进等同于白白送死。
辛柯实在不理解无闾为何这般坚持,连王命都可以弃置不顾。
自我斗争了一番后,他于大军开拔前策马来到无闾面前,好意提醒他:“王庭已下令撤军,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无闾如魔怔般一意强攻,早已备好说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辛柯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最终还是服从的军人天性占了上风,堵气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战况的惨烈可想而知。
早已在山隘高处设防的匈奴军队先是抛下巨石,再是射出□□,在地势上不占优势的月氏骑兵毫无还手之力,除了举盾自保,再无更好的突围办法。
无闾气急败坏地在队伍中前后奔突,一遍遍高喊着:“给我冲!”
冲的结果,月氏战士们已经从连日来堆积成山的同袍尸体中看到,如果他们知道王庭已决议撤兵,如今他们不过是无闾发泄私愤的工具,估计会齐齐调转手中的刀箭,对准他的心脏。
远处山冈上一个定如磐石的身影,显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微冷,嘴角噙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便是此刻山下那个已然失去理智之人,于过去的一年间多次发难于他,意欲取他性命。
如今送他一只鸣镝作为回礼,应是再合时宜不过。
冒顿的眼神如鹰隼般盯牢了那个黑色人影,缓缓拉开手中弓箭,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突然响起令人丧胆的箭簇啸鸣,身侧士兵莫不追随鸣镝拉弓放箭。
无闾只觉头顶上的天色蓦地转暗,不待他看清那团密密麻麻的黑影是什么,伴着一阵阴森的冷风,最先放出的那支利箭已经扎进他的左胸,发出“砰”得一声闷响。
紧跟着,数不清的箭簇以他为靶心呼啸而来,身侧那些举盾的士兵在辛柯的指挥下大吼着“保护翕侯”,试图用盾牌形成一个天盔,却仍是晚了一步。
翻滚下马的无闾七窍流血,面色正迅速转为青灰。
这便是他一意孤行的代价!
辛柯见主将身负重伤,又有王庭军令在先,再也无心恋战,鸣鼓收兵,迅速率众撤回隘口。
冒顿眼看时机已到,鼙鼓战旗于阵前发出进攻号令,万骑奔腾,一跃冲下山冈,对着撤退的月氏士兵穷追猛打,直至翻过隘口,一举夺下永泰城,方才鸣金收兵。
短短三日,月氏派出的一万骑所剩无几,辛柯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丢盔弃甲,连夜向昭武城逃去。
…..
五日后,冒顿率众回到单于庭。
当晚,头曼在金帐设宴,为太子接风。
酒香扑鼻,胡乐声声,灯影浮动下,帐内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太平景象。
虚与委蛇的场面话一筐筐地从宴席之上倾倒而出,众人眼中皆是触不到底的浓浓笑意。
酒过数旬,头曼自觉体力不支,先行回去休息。
照理,大单于离席,宴会自该散去,偏头曼临走前再三忘叮嘱,今日高兴,众人莫要学他当逃将,定要喝个畅快再准离场。
所谓喝个畅快,约莫是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宴席上诸王族将领喏喏领命,起身恭送头曼离席,再坐下后,全场焦点自然齐齐投向冒顿。
冒顿连日征战又兼长途奔袭,深凹眼眶之下浮着层淡淡青影,对一浪浪朝他袭来的恭维讨好,皆淡淡带过,给人一种累极强撑之感。
见他热度不高,众人也不便再继续演戏,很快,三三两两寻着由头离开之后,没再回来。
乌日苏是离开较早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