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121)
“是。”王裕讶异地应了,正待退下,又听得天子吩咐:“先着人将这鸟儿送到偏殿去。”
永定侯府二公子朱启佑垂首躬身,跟在内廷总管王裕的身后。阔别三年,禁宫内雕栏玉砌依旧,他却目不斜视,仿佛这巍峨的宫殿从未与自己有关。天子于乾清宫宣召,朱启佑立于殿外,等待王裕入内通报。少顷,天子叫进,朱启佑垂首入内,跪地大礼叩拜。仁熙帝挥退内侍,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启佑,并不叫起。
“抬头。”天子吩咐道。
朱启佑依言抬头,目光仍旧下垂,不敢直视天颜。
仁熙帝却得以细细打量朱启佑,这人一身雪青色的袍子,用料考究,领口袖口绣有细密的暗纹。他这一副富贵公子的打扮,肤色却比照三年前黑了不少,亦不见了眉目间的张扬之色。
“王裕去你府中传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天子问。
“回禀陛下,草民在家中练武。”
“特地换了衣裳过来的?”
“不敢在御前失仪。”朱启佑拱手道。
“常练武么?”仁熙帝又问,“可曾随你长兄去过军营?”
“回禀陛下,草民每日晨起练武。草民一介白身,只在家中习武,不敢擅入军营重地。”
仁熙帝扯了扯嘴角,随手拾起朱启明递上来的折子,起身离开御案:“欺君?”
“草民不敢。”朱启佑伏地叩首。
头顶被甚么东西敲了下,朱启佑略抬起头,瞧见那是一本折子。他揣摩着天子的意图,试探地平举双手,那封奏折果然落进了他的手里。他翻开折本,略扫一眼便看出是关于佟三念一事的奏报。
“那流民是草民在街市上偶然遇见,草民只将他送到都督府门外,并未进入军营。”
“这折子是你写的?”仁熙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朱启佑的发顶能感知到天子呼出的气息,他的目光仍旧盯着龙靴,恭敬回道:“回禀陛下,奏疏是家兄所写。”
室内静谧,眼前龙靴定了片刻,转身离开。北关之事竟无下文,天子转而问起了家常:“朱二公子,你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
朱启佑又道了声罪,方答道:“在家侍奉父母,日常读书、习武、教养女儿。”
“朕赐你的皇庄,你可曾去过。”仁熙帝问。
“家里孩子小,并不方便离京。”朱启佑答。
仁熙帝嗤了一声,随即话锋又转,“这两日西宫皇贵妃身体不适,晋国公主已入宫侍疾。你们兄妹许久未见,准你们见面一叙。”
朱启佑谢恩告退,他后退着向殿外走,临到殿门时忍不住偷偷抬头瞧了一眼,竟与天子目光对了个正着。眼前的少年比照三年前大变了模样,眉目间稚气全褪,身体同记忆中拔高壮大了一圈。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无从前那少年执掌权柄的滑稽之感,端得一副帝王威仪,凛凛不可侵犯。
仁熙帝并未斥责朱启佑的失礼,目光淡淡地与之对视,使人辨不出喜怒。朱启佑再度垂下头,退出殿外,借着大门的遮挡垮下肩,长呼出一口气。
宋羿登位后,次年改元,年号仁熙。他为宣庆帝定了庙号光宗,宋景昕也得了谥号武懿太子。考虑到光宗和太子的后妃中,有许多人年纪尚轻,且皇帝本人尚不曾婚娶,仁熙帝便将西六宫单独开辟出来设为西宫,供前朝后妃居住。东六宫则仍留作未来妃嫔居所,算作禁宫的一部分。如此,还在宫内单设了内宫墙,以免两宫人员相扰。
西宫虽非冷宫,却也着实荒芜冷清。后妃们吃穿用度都比不过从前,皇贵妃因是晋国公主的生母,比照其他嫔妃过得还算不错。
朱启佑虽为姻亲,但毕竟是外男难入宫禁,与太妃亦有两年未见。此时他得了恩旨,自不推辞,即刻行至西宫。远远地,他便瞧见晋国公主一身宫装,亭亭立于西宫门外相迎。
外人面前,朱启佑先全了礼节,方随着公主向内行去。
寝殿内,文太妃病得昏沉,听闻朱启佑来了,才勉强披了件衣服靠坐于床头。公主打发了服侍的人出去,便直接掀了帘子。朱启佑见太妃一脸病容,当下心内绞痛,正待行礼,太妃却先哭出声来:“我的儿啊!”
这朱启佑便是“已故”的先太子宋景昕,他本是永定侯府次子,是文太妃妹妹的儿子。因与晋国公主生辰相近,被无子的文太妃抱来假作亲子抚养。晋国公主宋景时也自小被扮作男儿,对外便称得了一对双生子。文太妃亲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母子间情谊深厚,与亲子无异。
朱启佑做过几年太子,但冒充皇嗣之事仍旧事发。新帝仁慈,不曾治罪,只消了他的玉牒,对外宣称太子病逝,朱启佑则以二公子的身份回到永定侯府。此后为了避嫌,朱启佑与养母妹妹三年不见,心中自然十分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