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甫算得什么名家。”他即刻忿忿道,“那点本事,不过哄骗哄骗不曾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那般粗鄙画风,怎可与扬州精工细描相提并论。”
“可王仲甫除了做画本,笔下的时世画也颇是出名。”李霁不紧不慢道,“只怕整个扬州,也没有能与之一决高下之人。”
杜弥看着李霁,却冷笑一声,道:“李公子不必激我、扬州的画好不好,世人一看便知。至于那王仲甫,他与我何干?须知长安素爱画商一掷千金,重赏之下,什么样的好画没有?一分钱一分货,我这价钱和这画,二位尽可拿到市中去比较,看看谁人能比我便宜还跟我一样画得好。”
漪如不由心下佩服。杜弥到底不是傻子,虽然被李霁说的这一通话激怒,但最后关头还是清醒了过来。
却见李霁也并无异色,只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一样物什,放在案上。
漪如愣住。
那又是整整一片的金叶子。
杜弥也愣住,显然不曾见过这样多的钱。
“我自不会空头许诺。”他说,“此物权作定金,若那画能教我满意,另有一倍。可先生若觉得这活计接不下来,我便拿着这钱去找别人。如先生所言,重赏之下必有好画,我就不信这扬州城中找不到。”
漪如面色一边,正要说话,袖子反而被李霁扯了扯。
他的目光扫来,警告她不许插手。
漪如只得闭嘴。
杜弥的脸上惊愕不定,更多的却是喜色。
“不必去找别人。”他神色坚定,“扬州城中,无人能比我画得更好。”
李霁看着杜弥,意味深长。
“可若是先生画出来,我仍觉得不如意,又当如何?”
“不如意,除了纸笔颜料之资,其余一概退还。”杜弥傲然道,“我杜某人从不强买强卖。”
李霁终于露出微笑:“如此,一言为定。”
从杜弥家出来,漪如一直没有作声。
李霁走在路上,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盯着他,神色纠结。
“看着我做甚。”李霁扭过头去,继续望着街景。
“阿霁,你平日里微服出门,一般会扮作什么样的人?”漪如问道。
“大多是扮作商人,只有商人才会到处行走。”李霁道,“怎么了?”
“如果是这样,那你今日这做派,便很是不对。”漪如认真道,“但凡商人,一定是宁可多费嘴皮子,多忍耐些,也绝不多花一个钱。你倒好,觉得食肆里吵了,就拿出金叶子让伙计去请乐伎;觉得杜弥那画不如意,就拿出金叶子让他画好一些。做生意哪里有你像你这样的?”
李霁没想到被她一阵数落,将目光瞥了瞥她:“那么若是你,你当如何?”
“自然是找不用花那么多钱又能办事的方法。”漪如痛心疾首,“你那些金叶子都是官中样式的,可知一片有多值钱?食肆嫌吵,大不了让伙计用食盒将东西装起来,我们另挑个顺心的去处用膳;杜弥的画不好,你便另找别家,那片金叶子拿出去,十个画师也绰绰有余。你好好想一想,方才那番长篇大论,你嘴上是赢了,其实却是输得彻底。话说了许多,到头来钱还花了不少,冤是不冤?”
李霁眉梢微微扬起,露出恍然了悟之色。
“是你说那杜弥不好说话,我想帮一帮你。”他说,“你既然不愿意,我将那金叶子要回来就是。”
说罢,他转身便要往回走。
漪如忙拉住他,瞪起眼睛,又好气又好笑:“你钱都给了,条件也说好了,哪里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李霁一脸无辜:“那该如何。”
漪如撇撇嘴角,理直气壮:“你下次要花钱,须得问过我。”
李霁无所谓:“知道了。”
漪如的神色这才缓下些,忽而发现路上行人都看过来,还有人对着她和李霁指指点点。
她忙将李霁的手放开。
“快回去。”她对李霁嘀咕着,说罢,朝马车走去。
二人在外头逛了半日,太阳西斜之时,回到了家中。
林氏迎出来,看二人一身汗腻的样子,埋怨漪如:“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出去做甚,若是中了暑可如何了得。”
漪如正要说话,李霁答道:“林夫人莫怪漪如,是我要到市中去逛,漪如不过陪着。”
林氏笑着给他递上凉水浸过的巾子,嗔道:“你还是从前模样,总为她说话,太过宽厚,便要被她欺负。”
漪如忍不住道:“我何时欺负过阿霁。”
“你何时不欺负阿霁。”林氏道,“你叫过他一声义兄么?”
漪如无言以对。
“我先回房更衣。”李霁看她一眼,不多言,对林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