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天寒,各处酒肆里就越是生意红火。宋廷机从得月香的雅间里出来,看了看外面守着的跑堂,从腰包里拿出几个钱,递过去。
跑堂笑容满面地接了,嘴里说着一串吉利话,殷勤地为他开路,引他下楼去。此间是京中名肆,来这里饮酒的,大多都是些身份体面的人,不乏朝中官吏。他们见到宋廷机,无不笑脸相迎,热情地打招呼,上前见礼。
宋廷机一路走过来,脸上带着淡笑,心中颇有些满足之感。
——“……崇宁侯王承业在扬州不知检点,已经留下了不少把柄,单扯出哪一个来,都能让他狠狠在一个跟头。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至于高陵侯严祺那边,就全仰仗宋郎了。我家主人说了,这两人,哪怕只扳倒了一个,都少不得宋郎的好处。主人说,宋郎做秘书郎,着实屈才了。高陵侯下来之后,那御史中丞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宋郎祖父当年也曾做过御史中丞,论家世,非宋郎莫属。”
想着这些话,宋廷机便觉得浑身充满了一股气力,连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用不了多久了。心里一个声音道。
宋廷机堆起笑容,向一个官阶比他高的人行礼,说着熨帖的话,目送那人一脸醉意地离开。
待得自己当上了御史中丞,这个人,以及那些平日里看不起他的所有人,都会反过来对他笑脸相迎,对他点头哈腰。
宋廷机深吸一口气。酒菜的香味混合香炉里各色香丸的味道,浓郁而浮华。
他走出门去,即有仆人迎上来,向宋廷机道:“主人,回府了么?”
宋廷机望了望沉黑的夜空,道:“去高陵侯府。”
仆人讶然,忙应下,服侍他上了马车。
容氏在家中,正要带着玉如睡下,忽而听仆人说宋廷机来访,不由诧异。
“这大晚上的,这宋廷机登门做甚?”陈氏讶道。
容氏皱了皱眉,让人将宋廷机带到堂上,自己将玉如交给乳母,穿好衣服走出去。
宋廷机站在堂上,身上穿着崭新而厚实的裘袍,看着颇是体面。
见容氏出来,他上前一礼,道:“见过容夫人。”
“宋公子。”容氏道,“不知深夜到访敝舍,所为何事?”
宋廷机笑了笑,将一只食盒捧上前,放在案上。
“在下今日与友人到玉楼观赏雪,忽而想起来,夫人甚是喜欢那观中的杏花糕。”宋廷机道,“于是在下就让观中道姑现做了一份,给夫人送过来。”
容氏讶然,看着那纸包,上面的确是贴着玉楼观的小画。
当年严祺进京之后,虽然与容氏分别,却一直舒心不断。有一回,容氏偷偷瞒着家里,道京中来看严祺。严祺高兴不已,带着她将京中名胜逛了个遍,其中,就有玉楼观。
她看了看那杏花糕,目光微动。
那是容氏第一次入京,似乎也就是在那玉楼观里,
她第一次见到了宋廷机。
原本,容氏以为宋廷机到这里来,是扬州那边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不想,竟是为了送这个。
“原来如此。”容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道,“多谢公子。”
宋廷机笑了笑,道:“当下东西送到了,还请夫人慢用,在下告辞。”
说罢,他向容氏再度一礼。
容氏忙还礼。
宋廷机的目光在容氏脸上停留片刻,转身而去。
夜风寒冷,宋廷机一路出了高陵侯府,却觉得身上仍然燥热,酒气一点也没有散。
坐上马车的时候,他望着远处高楼上垂下的花灯,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玉楼观。美人裹着狐裘站在雪中,回眸的刹那,笑靥如花。
那一眼,仿若万年。
可惜,再见之时,她已经是严祺的人,而他纵然出身世家,却也只能屈居人下,要靠着严祺这等不学无术的暴发纨绔还提携。
宋廷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
快了。心里的声音安慰道,快了……
扬州虽然地处南方,但冬天来临之时,也是冷得很。
这种冷,与长安大不一样。屋子里明明生了火,却仍然觉得暖不透手脚,不出太阳的日子,就算穿得再多,那寒气也像钻入骨头缝一般,教人难受。
严祺顶着养病的名头赋闲在家,外面又着实寒冷,日日闭门不出。这些日子,身体发福,脸变得圆了好些。
平日里,他除了督促督促严楷看书习字,最经常做的事,便是到马厩里去照顾马匹。
这是他近来发掘的爱好,或者说,是他重拾的爱好。
就在容昉从梅岑山回来后不久,马厩里的一匹母马诞下了小马。这匹母马,是容昉亲自从马市里挑的,甚是喜欢。生产的当日,他闻得仆人来报,即刻到马厩里去看。当时,母马有些难产,嘶叫不已,这动静也把正在睡觉的严祺吵醒。他披衣来看过之后,劝容昉派人去请兽医来,为母马接生。兽医来到之后,没多久,就将小马顺利接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