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243)
其余官员的劄子皆多此类,不一列举。
欧阳芾于家中翻检旧文,发现一篇王安石早年就任舒州时的诗,她拾起观阅,将上面墨字念去:
“三年佐荒州,市有弃饿婴,驾言发富藏,云以救鳏惸......”
“......崎岖山谷间,百室无一盈。乡豪已云然,罢弱安可生。”
“夫君,你在念甚么?”叶氏步入院中,朝茕茕孑立的人影道。
“是老师旧年的诗。”郑侠回头,“老师早年通判舒州,写下此诗,虽非老师平生最好篇章,却包含了老师当年一颗为民奔波请命,不辞劳苦的心。”
“是王相公么?”叶氏轻问。
郑侠颔首,再度忆起白日城门口所见流民凄惨情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突然精神一振,目中烁烁寒光,撩袍往屋内走去。
提笔,浓墨挥洒直下。
一封假作密急边报、马递直送银台司,上达天听的奏疏,连同一卷怵目惊心的图画,在无人预料之下,于四月某日呈至赵顼眼前。
史书载:神宗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是夕,寝不能寐。
翌日,下令青苗、免役暂停追息;
罢方田、保甲法;
三司使查察市易法;
开封府发放免行钱,司农发放常平仓粮......
凡十八事,民间欢叫相贺。
监安上门、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上《流民图》,绘民间灾情,上疏陈新法之害,旦夕之间,人人尽知。
“安上门逐日所见,绘为一图,百不一及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已可咨嗟涕泣,使人伤心,而况于千万里之外哉?”
郑侠如此向皇帝道。
“如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于十日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
——倘若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自今起十日内不降雨,乞请陛下将我斩首于宣德门外,以正臣之罪。
新法罢废,宰臣当引咎自辞。
王安石随即递了辞呈,然赵顼按下未允。
三日后,京师天降大雨。
这一场及时的甘霖宛若应验了郑侠之言,新法甫停,天怨便除,人人皆道此为暂停新法之果。
庭院。
王安石站在雨中,院外人声欢呼相贺,隐隐约约。
青袍逐渐浸湿,黏覆于清瘦挺直的脊背,他伸出手去,接了一袭寒凉,雨脚断断续续落于掌心,氤氲视线。
头顶遮过一方伞幕,隔开沁凉入骨的雨珠。
王安石回首,蜿蜒水痕自清癯面庞滑落。
她又在为他撑伞了。
“这数年来,万人诘骂,我未尝在意过,为求新法实施,也曾一意孤行,不听劝阻,若言未曾排除异己,我自问不敢承认。”王安石道。
欧阳芾眸里泛雾。
“就任知制诰时,我曾上书斥责宰臣独断专行,罔顾疾苦,这些事如今我也尽做了,我在你眼中,是否也变得面目可憎?”
抬手拭去他面上湿痕,仿佛那不是雨,而是他的泪。
“怎么会,我的介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最喜欢的人。”欧阳芾哽咽。
他覆上她的手,将她握住:“钟山偕老之约,我们一同归去罢。”
第82章
朝堂上下将旱灾缘由指向王安石及其新法,欲平息舆论,必须有人为之担责。
赵顼案前摆着王安石的乞解机务劄子:
臣孤远贫贱,众之所弃,陛下收召拔擢,排天下异议而付之以事,八年于此矣......
......今乃以久擅宠利,群疑并兴,众怨总至......而体力衰竭,虽欲强勉以从事须臾,势所不能......
王安石连上六道劄子坚辞相位,赵顼仍不愿放他离开,以手诏向他传话,希望他“以师傅之官,留京师”。
王安石拒绝了赵顼让他留于京师的好意,恳请去地方任职。
愈是保全王安石,愈使自己孤立于群臣,赵顼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依旧无法痛下决心。
太皇太后曹氏便于此时来探望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赵顼的弟弟,歧王赵颢。
曹氏曾于仁宗驾崩后以皇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决事肃然,又治理后宫,威望极高,虽近些年静居庆寿宫,不再过问朝政,然朝野内外风雨喧哗,仍时刻牵动她的心。
闲话一番家常后,曹氏问及新法之事:“吾听闻民间百姓甚为青苗、助役钱所苦,官家缘何不将法令废除?”
赵顼本已为此心绪抑郁,不欲同祖母争辩,解释道:“行此法是为利民,不为害民。”
曹氏不禁劝道:“吾知官家喜爱王安石,他诚有才学,然如今怨者甚众,官家欲保全他,不若令他出外暂避风头,待一年半载后再召他回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