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551)
拥有一匹能拉犁的骡子,对于荒民聚落而言都是实力的象征,足以让全村骄傲。
若是荒民发现骡子失踪,第二日必要全力找寻,他们就有暴露行迹的风险;但以蓝祈现在的体力,实在很需要代步工具。
小骡子勉强还能算是幼崽,若是换在重央,还是要吃夜草多贴膘的时候,最多不过驮驮米拉拉磨,落到荒民手上却要拉犁耕地,拉不动可能还要挨打,简直凄惨。
想到这一层,两人瞬间就没了盗窃的罪恶感。
大抵是被苦力重负磨平了脾性,小骡子温顺又安静,被蒙着眼睛系在田边,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厩都没有。夜雪焕给它塞了点干草,摸了摸侧颈,它就乖乖跟着走了,声息全无。
荣亲王当然没和骡子打过交道,但平日里也是这么安抚和亲近青电的,对骡子居然也很适用。
有了坐骑便难以隐蔽,两人不再冒险靠近荒民聚落,只从山林间穿行。蓝祈刻意做了点痕迹,伪装成是骡子自行逃脱,将苦主引去了相反方向,自己骑着战利品继续沿河北上。
驮一个蓝祈自然比拉犁要轻松得多,小骡子于此很是高兴,跟两人十分亲近。赶路时指哪走哪,休息时就自己去啃草皮;摸摸它脑袋上的一撮乱毛,还会晃晃那对长耳,居然还莫名有些可爱。
蓝祈非常随意地给它取名为阿毛,夜雪焕调侃道:“给这畜牲取了名,是不是又想带回去养?”
蓝祈没否认,挑眉反问:“我荣亲王府难道还养不起一只骡子?”
夜雪焕嗤笑:“你见过谁家王府里养骡子的?要养就养到边军里去,和战马一起养,将来让王妃骑着去前线监军。”
蓝祈:“……”
夜雪焕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大笑不止,被蓝祈踹了一脚才算消停。
他倒也并不反对,蓝祈一向如此,待人时冷漠疏离,可对待这些无害的小动物却总有许多同情和耐心。这大抵也是他性格使然,动物只遵循本能,所以无辜;而人却该要受律法和伦理的束约,有错就该受罚,没有任何借口可找。
他曾经习惯于把所有人都看做是理性的,无法理解某些人会因欲望或人情而知错犯错;如今虽能明白其中的某些两难之处,却从来不会赞同那些行为。夜雪焕甚至觉得若不是当年齐家事发时蓝祈年纪太小,可能都会主动告发生父;又或者某一天自己犯下大错,蓝祈也只会陪他一起受罚,而不是姑息包庇。
世间少有能如此铁面无私之人,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蓝祈非常难相处;可若没有这样的人,这世间的礼法和秩序又靠谁来维持?
——若没有这样的蓝祈,谁来替他坚守一颗清明的本心?
哪怕是敌方的聚落,蓝祈也觉得偷人家衣服和骡子这种事非常不上台面,良心上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把两人换下的那两件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鲛绡华服留在了原地。
从这个角度而言,阿毛可能是世上最昂贵的骡子了,就是不知荒民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份“良心”。
两人一路北上,荒民聚落逐渐减少,说明已经接近重央地界;然而不知为何,一路上竟连一支巡边队伍也没遇到。
虽然明知无论朝中有何变故都不会影响边境守军,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正好没走在巡边的路线上,但这种隐约的反常还是让夜雪焕心中不安。
他有意加快行程,然而蓝祈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允许。
二月过半,南荒越发湿暖,虽还不到起瘴的时候,但夜间雾露极重,蓝祈受凉风寒,连日来咳嗽不止,眼下更是发起了低烧。
夜雪焕怕他病情加重,不敢再在夜间赶路,更不敢原地停留;好在还有阿毛驮着他,否则当真寸步难行。
如此又过数日,沿途已彻底不见荒民聚落,河道亦有了修缮过的痕迹,按说就应该是进入了边军的管辖范围,却居然依旧不见人影,既没有扰边的荒民,又没有巡边的边军。
蓝祈猜测是他们目前的位置偏西,冲突都集中在东面矿场附近,所以西边冷清;夜雪焕虽觉蹊跷,但暂时也只能这么认为。
这日黄昏时分,他们又绕过一座山头,山脚下终于见到了平坦开阔的土地,上面坐落着的小小村庄,以及其中零星散落的青灰色屋舍。
落日晚云,木篱炊烟,这样再简单平凡不过的边境景象,在夜雪焕眼中也显得无比温馨恬和。
二十余日的艰难跋涉,总算是到头了。
“蓝儿。”他拍了拍蓝祈的后背,“你看。”
蓝祈一直低烧不退,精神萎靡,蔫蔫地趴在阿毛背上,闻言才睁眼眺望山下,也终于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