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10)
正熙帝说沈葆的文是文坛一绝,可还是下旨抄家,政事和诗文好坏从没有关系。儒家讲“三纲五常”,他苦笑一声,到头来却不知该怨何人,该恨何事。
他收心屏气往御茶房走,在抄手游廊上遇见福禄。
福禄匆匆拉住他,寻了个背人处,说:“歇雨出事了。”
“出了何事?”
“今儿早上端凝殿管针线的四喜说歇雨污损了万岁爷的一件绸袍,要拿慎刑司问罪呢。”福禄轻声说,“这事怪的很,万岁爷的东西一向有专人保管,何况歇雨行事一向谨慎,怎么会平白地做下这种事?歇雨是我师傅荐进来的,前几天还对她赞不绝口,今儿我去求师傅,他反而呵斥我,让我别管闲事。”
“你是说有人……”云喜皱着眉头问。
福禄咽了口唾沫,凑近云喜耳边道:“我师傅和景妃娘娘宫中的首领太监是同乡。”
“这话可不敢冒然乱说。”云喜想了想,“我去求求梁爷吧。”
福禄拉住他说:“若真是主子的意思,只怕梁爷也帮不上忙。”
“那该如何?”
福禄目光飘移,半晌才说:“你午后还要去御书房当差吗?”
云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有些暗恼,怪他只顾搭救歇雨,不顾及自己的处境,推托道:“我不过是御前一个没品阶的内侍罢了,怎么敢逾矩向陛下求情,你也不怕惹怒了圣颜,到时候一个没救出来,反倒又搭进去一个。”
福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云喜的衣袍说:“我知道你的难处,可这宫里的贵人恶了歇雨,她的命立时就要没了。望你看在我们之间的交情上,帮帮忙,莫要让歇云枉死。”
云喜被他抓着衣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听他这番剖白,到底心软了,只叹息着说:“我试试。”
天色黑沉沉的,乌云压着大红宫墙,教人心里烦闷,像是要下雨了。
“像是要下雨了,把窗子关上。”正熙穿着一件玄色罗丝直缀便袍,手执一卷《左传》吩咐道。
云喜闻言,走过去关了窗子,又回头看正熙帝,只见他依旧翻着书页,只好站立一旁,不敢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正熙帝抬起头,向他招手道:“过来。”
云喜依言走过去。
正熙帝问道:“你有心事?”
云喜蓦然抬头,望见他漆黑发亮的双瞳,心下一惊,又低下头去。
正熙帝浑然不觉:“呼吸不稳,神思恍惚。你一向老成持重,是什么事让你这般失态?”
云喜灵台一瞬清明,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跪下禀道:“陛下恕罪,奴才确有一件私事缠身。端凝殿的宫女歇雨与奴才是同乡,针工卓越,被葛公公看重,只是得知她今早被慎刑司拿住问错,故而有些担心,又思量她素日行事谨慎,不知今日如何这般莽撞。”
正熙帝打量着跪在下首的云喜,许是挨得近,他身上清爽的熏香丝丝缕缕地传来,让人烦闷的心情舒展不少。
“张秉德。”正熙帝喊。
候在御书房门外的张秉德听闻,急忙躬身进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云喜,不动声色地朝正熙帝行礼。
“你私下去趟慎刑司,让端凝殿的宫女歇雨受完了罚便回来当差。”正熙帝淡淡地下令。
“是。”张秉德领了命满腹狐疑地往外走。
“起来。”正熙帝对云喜说,“给朕捏捏肩膀。”
云喜走到正熙帝身后,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揉捏。
正熙帝突然越过肩膀捉住了他的手,云喜一下变了脸色,跪在地上道:“奴才手拙,奴才去请张公公来服侍陛下。”
正熙帝盯着跪伏在地上的云喜一言不发,他该叫人来,把不识时务的顶撞他的发配到孝陵种菜去。可他还是忍住怒气,冷冷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拒绝?
云喜头磕在地上,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正熙帝凛凛的震怒,他又想起了六年前的事,悲痛中涌起一股决绝:“我父亲是沈葆。”
“沈葆。”正熙帝恍惚了一下才说,“是那个文坛宗师沈葆?”
“是。”
是那个六年前被圣旨抄家杀头的沈葆。
正熙帝望向窗外,起风了。狂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说:“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云喜起身,退出御书房外,抬手关上房门。满屋华丽的陈设被关在里面,他的荣华富贵也被关在里面。
第十二章
自那日正熙帝让他退下后,几日来一直未有其他动静。云喜依旧去御书房当值,只不过正熙帝不在同他说闲话了。
这日,云喜捧着御笔朱批的折子送往司礼监,由司礼监发回内阁廷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