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纨绔与高岭花+番外(389)
仆役婢女们挤在屋子里,家眷则躲到了主院。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有卞文修的儿子,也有新近娶进来的孙媳。
卞文修坐在屋檐下,搭着靠椅扶手,衣着整齐一丝不苟。他身后站着断荆,以及其他几位卫尉属官。
雨滴如珠帘,不断流泻而下。卞文修看不清对面拥挤的家眷们,只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扰得人心烦。
“我还是小瞧了丞相。”
他说,“中尉,卫尉,竟然都愿意为他效劳。今日这皇城,已经成他囊中之物。”
千算万算,不该在上林苑动手,下毒不成反受其害,给薛景寒提供了机会。
早晨方才清醒,派殷晋暗杀苏戚。没曾想时隔不久,自家宅院被北军围困,彻底不得出入。
护卫皆遭杀戮,试图呼救的亲眷与仆役,也很快丧命。
卞文修将希望寄托在殷晋身上。等殷晋办完事回来,就能察觉情况有异,从而联络在外的卞家人,以及从属的官吏,加以援救。
可他等到中午,也没等到任何消息。
卞文修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我与丞相争斗数年,虽视他为眼中钉,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百年难遇,实为稀世之才。”他沉吟道,“我不明白的是,他今日如此待我,是想反么?为何要反?”
卞文修反,是因为大势所逼。
可薛景寒并不觊觎帝位,缘何做出此等惊人之举?
卞文修想不通。
他撑着病体在屋前坐了半天,也没把事情理清楚。
断荆抱着剑不吭声,任凭他自言自语。
过了半刻,院门响起脚步声。卞文修抬头,望见一人着青衫,撑深红油伞,缓缓朝他走来。
伞面遮住了来人的眉眼,仅能看到线条完美的嘴唇与下颌。
卞文修冷笑一声。
“薛相别来无恙。”
薛景寒停在卞文修面前,油伞上移,露出清冷出尘的容颜。
“太尉气色不错。”薛景寒淡淡道,“想必体内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卞文修手指骤然发力,捏紧靠椅扶手。他死死盯着薛景寒的脸,腮帮子抖动几下,扯着嘴唇笑道。
“是,有劳薛相关心。”
“我很遗憾。”薛景寒叹息着,拂去袖口的水气。“你醒得太早了,比我预料的要早。”
“怎么,妨碍到你的大事了?”卞文修审视着他,“还是说,有什么人死了,致使你要跟我算账?”
薛景寒面露疑惑:“太尉何出此言。”
卞文修懒得再绕圈子,强撑着站起来,向前一步道:“薛景寒,你直说罢!到底想做什么,做了什么!”
“太尉不是已经猜到了么?”薛景寒不躲不避,微微垂眸看着对方。他们很少站得这么近,离近了,才会发现丞相更高些,而曾经权倾朝野的卞文修,已经成了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薛景寒说:“我杀了沈舒阳。”
“沈氏一脉,无存活者。”
“衍西军归返京城,但最终没有护驾。现已撤离。”
“廷尉已将沈舒阳所犯罪行公之于众。改日群臣商议,另立新君。”
卞文修被接连不断的消息炸得头昏眼花,简直站不住。他问:“立新君?谁?沈家人被你杀完了……难道你来做皇帝?”
薛景寒没有正面回答:“这不是太尉该操心的事情。……说起来,太尉一职,也该换人了。”
“为什么?”卞文修扯住薛景寒的袖子,沉声问道,“你究竟为何要谋反?”
“不是谋反,是拨正。”薛景寒说着,自己便笑了,“对外该这么说。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只为寻仇,关于建宁一八年昌宁节的仇怨。沈舒阳死后的安排,纯属不得不处理的连带事务。”
建宁一八年,昌宁节。
卞文修浑身悚然,声音变了调:“你是谁?”
“我是季夏。”
轰隆,耳内炸起巨响。
卞文修向后仰倒,颓然躺进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出气。他仿佛被人瞬间抽掉了魂魄,整张脸泛着不详的死气。
“我找了你很多年。我以为你要么死了,要么龟缩在哪个犄角旮旯,苟延残喘。”
他咬紧了牙齿,不愿再说话。
耗费力气寻找的季珺遗孤,原来就在京城,就在他眼前,和他争斗了这么些年。
卞文修自恃权势滔天,耳通目明,却没料到真相这般可笑。
一切都讲得通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呵……
“太尉放心。薛某办事一向稳妥,你不必担忧身后事。”薛景寒看了看自己被捏皱的袖口,“你作为两朝重臣,手里沾了多少人血,怕是自己也数不清。待新皇登基,自有诏令下发,赐太尉以死谢罪。”
卞文修嗤笑,勉强挤出话来:“沈舒阳的死,也如我一般,师出有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