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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纨绔与高岭花+番外(189)

作者:噗爪 阅读记录

或许是因为百姓已经驱散的缘故,这里活像一座死城。

“不比安城,遑论柳林。”苏戚回答,“此处仅为主城,周围乡邑不知何等景象。”

“乡邑?”杜衡面露讥嘲,“农田荒废,饥民食秕谷。十里不见亭,有房无人住,梁柱皆已朽烂。”

带着鱼腥气的潮湿江风刮过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回声。

“建宁一八年水患,伤人命,坏根基。上游受灾诸县民不聊生,先帝发放抚恤金,旨在安民救城。但银钱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只剩九牛一毛。百姓想要领钱,还得对水患案情缄口不言,更无法请求官府厚葬淹死的苦力,帮扶遗孀幼子。”

杜衡缓步前行,桃木杖敲击城墙地面,发出闷重的响声。

“匪来如梳,官来如剃。此处百姓难以苟活,出逃者甚多。”他说,“其实早在建宁六年,江泰郡诸县征收兵卒粮草,白水县便遭逢大难。十岁幼子,六十老父,皆在册上。家不成家,人不成人,每逢夜间处处哀泣哭嚎,不知明日何以为继。苏戚,你在太学读书,可曾听过东西寮生论及此事?”

苏戚点头:“听过一些。”

问心园那场有名的论辩中,为了证明律法有失公允,太学生曾举出白水县征兵的例子。当时受难百姓中有不服者,状告当地县令,虽然告赢,涉事官吏却无多少惩罚,苦主反倒被拘禁牢狱,疯癫至死。

“本就贫苦的白水县,又遇水患天灾。时隔多年,我来白水县,见饥民形容枯槁,城中乱象横生。为半块黄米馒头,竟至于两家持械相斗,各有死伤。城外水匪猖獗,数年从未清剿,每逢匪乱,县衙官吏便闭门不出,任由匪徒在城内劫掠。若带兵抗击,匪徒便加倍奉还。”杜衡停下脚步,抚摸城墙上斑驳坑洼的石头,“人人皆苟安于世。如此看来,居住于富贵京城的你我,何其有幸。”

苏戚看着他脸上的风霜痕迹,想起曾经策马过街的高傲青年,不禁说:“你离京以后,的确变了很多。”

“是吗?”杜衡挑起一边眉毛,讥笑道,“我倒觉得我还是我,只不过见得多了,才知晓以前自己何等可笑。住在杜家这口深井里,只看见月亮,憎恨月亮。爬出来后,方知世间百态,芸芸众生。你且不要误会,免官游历之事,可不是你苏戚的功劳。百戏楼时,虽然我输给你,但投案自首却是我自己的决定。”

苏戚问:“真的吗?”

“真的啊。”杜衡转身,继续朝前走。他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模糊起来。“……也有被你挑衅的缘故吧。当时我厌倦得很,厌倦杜家,厌倦自己。想着干脆一切都结束算了,还能欣赏杜春安恼羞成怒的模样。”

杜春安是杜衡的父亲。太尉卞文修的党羽之一。

杜衡没有说,当时输给苏戚,他无法忍受自己的狼狈,也无法忍受苏戚平静的眼神。仿佛自己有多么不堪丑恶,扭曲凄惨。

他不服。

因为不服,他决意离开泥沼般的杜家,去过另一种生活。

“这次水患,恐怕白水县再无起死回生之力。”杜衡把话题扯回来,“民怨横生,不祥之兆啊。”

苏戚不言语。

从城墙下来后,她策马前往安城县。天空渐渐又开始下雨,于濛濛水雾间,她找到了坐在沟渠边吃饭的王成羽。

连日修筑工事,王成羽的衣服更加破烂,裤腿高高卷起,露出泡肿发白的双脚。

苏戚不顾地上泥泞,跟着坐下来。

“有几件事要告诉你。”

她望着眼前交织的雨丝,缓缓说道。

“江泰郡水患旧案大致已经查清,确为人祸。”

“其二,前主簿王念死因存疑。他追查水患真相,难免惊动官家。如无意外,应是被人杀死。”

王成羽正在啃杂粮馒头,这馒头特别瓷实,吃起来腮帮子酸疼。听见苏戚说话,他停止吞咽动作,整个身体都僵直着,没法动弹。

“你说他来柳林县,却没进城,吊死在堤坝上。”苏戚脸上冰冰凉凉的,呼吸间潮气直往鼻腔里钻。“我想,他应该是来见你们母子的,可惜没来得及。”

杀他的人,将尸体伪装成自杀模样,悬吊在坝上。至死,王念都没能进城,走进自己的另一个家。

“他不算个好父亲。但你知道这些,或许能好受点。”苏戚拍拍王成羽的肩膀,站起身来,“我已将你的事对薛相讲明。作为人证,你可以随他回丞相府,日后翻案陈情,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她从袖间取出青铜镯,放在王成羽身侧,随后离开。

雨越来越大,王成羽始终坐在沟渠边上,啃着手里的硬馒头。他吃得很急,每一口都狠狠撕咬着,好几次牙齿撞破了手指皮肉。雨水从额头滑过眼睛,落入嘴角,连同食物一起吞咽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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