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没有接,他很轻地说:“我已经不要了。”
连翠沉山都丢了,他还要什么?
残缺不全的刀刃剖开血肉,疼痛也来得迟钝而绵长。
但饲主是不会痛的。他永远镇定,他要保护他的小鸟,即使盛流玉做了错事,要与修仙界为敌。
谢长明的左手用力捂住伤口,右手撑着伞,往前伸得更近,轻且珍惜地碰了碰盛流玉的脸颊,就像三月的春风拂过小鸟的羽毛,没有任何的凛冽、寒冷、疼痛,只有柔软、温暖和爱,他向盛流玉解释:“不是不让你杀人,只是不想你后悔,做不能挽回的事。”
谢长明无法让时间倒流,他要挽回,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拔出那把刀,刃太脆了,稍一用力,又撑不住碎了几块,有碎片留在伤口中。
谢长明将刀丢到升起的法阵中,和他的血,他的半条命。
足够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谢长明的余光瞥见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方才过于震惊,但现在惊慌失措的人都缓过神,他们不相信还没有作为的长老,他们要亲手抓住盛流玉。
此时魔界还真是个好去处,至少能躲开这些人。
谢长明把盛流玉推进那个旋涡,那扇通往魔界的门。
盛流玉看着他,像是要抓住什么。
恍若再见只有隔世,那些由眼泪、鲜血、伤口、疼痛混合而成的,让人难过,让人甘愿痛苦,让人惝恍难明的东西,都在这最后一眼里了。
只一瞬间,魔气将盛流玉吞没,门迅速闭合,再想多看一眼也不能。
谢长明随手捡起一支箭,用并不高明的幻术变成刀,才转过身。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所有人,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楚明白:“长明鸟盛流玉一事,实属突然,有待商榷。”
高阶之上,谢长明站在重重雨水中,他的伤口不断渗出金色的血,一离开他的身体,滴到台阶上,便会留下一个再也不能被填满的孔洞。他的血会吞没一切,以往这是他最大且不能解释的秘密,如今却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他的平静生活已经消失。谢长明拔掉伤口处残留的碎片,刺伤他身体的钝器并未被吞没,血液只有离开他的身体才会奏效。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大雨模糊了一切。
他们看到谢长明与盛流玉交谈,看到谢长明对堕魔的神鸟的维护,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谢长明是谁,他是什么东西,也敢说这样的话。
但今时今日,谢长明的名字注定要被世人所知。
谢长明用手将血抹净了,似乎并不感觉到痛,身体立得笔直,不算锋利的刀刃抵在身前的桌案上,刀光微闪,割开他手腕上的红绳,不动木零零碎碎地滚了一地,跌在台阶上。
众人闻声而望,只听谢长明慢条斯理道:“但在此之前,如有人轻举妄动,在下谢长明,愿领教一二。”
在场之人,都是修仙界有头有脸之人,对于魔界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诏谕所言,并不如从前对谢长明的那样严重,只是指出盛流玉是万恶之恶。但肯定有人为了功绩自发捉拿盛流玉。
直至他从最高处走到台阶最低一层,雨淋了满身,也让金色的血痕消失,有人才从他的背后冲上来。
那人厉声道:“这人来历不明,又与堕魔盛流玉相熟,两人肯定狼狈为奸——”
谢长明转过身去,他的发尾浸满了雨水,随着身形挥洒,不断地滴落。他当胸朝那人踹了过去,那人有洞虚修为,却被这一脚踹得不稳,仰躺在地上,滚进泥水里,还未缓过气,什么神通都没使出来,刀已到了他的眼前。
谢长明的刀太快了,连雨水都被斩断,没人拦得下这么快的刀。
那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刀却只是钉在他的脑袋边,谢长明半蹲着,将刀拔起,他说:“我不杀人,只是因为今日之事与盛流玉有关。即便堕魔,他也没有沾上人命。”
大约是用太多力的缘故,刀又碎了一片,谢长明站在雨中,手中握着刀柄,只有一半的刃,他问:“还有人吗?”
走下那九十九层台阶时,谢长明考虑过是否将在场之人全部灭口更好,人死了,便不用解释了,堕魔的人不会是盛流玉,盛百云好像也可以。
最终没有做,消息传得太快,阻止得太慢了。他不想让盛流玉杀人,不想让小长明鸟背负上不该由他背负的杀孽,他让盛流玉不要做以后会后悔的事。如果他此时杀了,算是谁的?
所以算了。
在场其余的人,没有一个应答他的话。
谢长明有渡劫的修为,而人世间已经有上千年没有人能到这个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