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潜林不自觉地握紧手腕上的菩提珠。
珠子很冰,他似乎却将菩提珠当成唯一能取暖的热源。
他低头看着挂在手腕上的珠子。
年少的时候,他多有梦魇,觉浅易醒,经常长夜难眠。有人替他去拜访大缘寺的住持,用三卷真经求来这串大师加持过数十年的法器,以静心养神。
在那之后,许潜林是睡了很长时间的安稳觉。
三卷真经,一串菩提珠,任谁知道都要说这桩交易很不值得。
可这样不值得的事,有人为许潜林做了无数次。
许潜林不愿再看菩提珠,偏过头,隔着薄薄的窗纸,想要看不知何时落下的冬雪。
初雪是粉白的,很细碎,轻飘飘地落在长青的竹叶上,覆了薄薄的一层,又慢慢堆积,叶尖的雪冻成冰凌,忽地坠落,清脆地响。
也是这样的日子,年幼的许潜林被那人找到,被那人抱起,那人哄他说:“别怕。”
家中的后院本来常年四季如春,他藏在开满花的桃树上,阵法被人破坏后,寒冬骤临,桃花全结成冰花,将他掩没了。
他很怕,哭得很厉害,眼泪将那人的衣衫都浸透了。
滚烫的眼泪,冰冷的雪水,温暖的怀抱。
他说:“我怕。”
那人似乎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慌张,平日里那双拿着剑,很稳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大约是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
后来,那双手也教他如何握剑,如何布阵,如何施法。
从前会的,许潜林都用不了了。以后会的,都是那人教的。
那人年少成名,救过的人数不胜数,遍布天下。可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照顾长大的,也只有一个许潜林。
很久之前的事,许潜林一直记得很清楚。
一闭上眼,他就能想到覆鹤门后山的那棵千年玉兰树。
他被那人捡回去,休养了一个冬天,到了春天时身体也没有好,只能隔着窗看花。
那人就抱着他出门,他们坐在玉兰树下,周身堆满了玉兰树的落花。
许潜林很怕,会问那个人:“你会一直照顾我吗?”
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那人也当真,认真回答。
他道:“你是我救回来的,我当然要看护你。但世事无常,命途叵测,不能说一直,只能说我活着时。”
许潜林无理取闹道:“你救了那么多人,难道都要一一照顾?”
年节之际,小小的覆鹤门的来访者有一多半是来拜访感激他的。
那人不太会讲好听的话,只是道:“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也不会说。
许潜林便很安心。
那人养着他。
不许他出门,不许他握剑,连要修的功法都是亲自试过的。
许潜林有时会刻意不去想他。
可因为命途叵测,他不能不想。
很多事,太多事,没有能避开一切回忆的办法。
许潜林连看到桌角的刻痕都会想到那人教自己阵法时,他并不认真,用刻刀在桌上乱划。那人也不责备他,只是问:“阿林是不是学累了想出去玩?”
明明许潜林听覆鹤门内的人说过,那人少年时一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不是读书便是修炼。
这些事,许潜林不想忘掉,不能忘掉。
他只是,只是偶尔疼过头,想要避一避,稍微休息一会儿,哪怕只是一瞬。
于是,许潜林推开了窗。
风雪扑面而来,很冷,很冰,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都吹散,又带走那些过往的记忆,最后,连眼泪都冻住了。
他用很轻的,连自己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道:“师兄。”
我的师兄。
!
第063章 仙船
回到朗月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谢长明抖落身上沾着的雪,将斗篷挂在一边。
屋子里很冷,上次借的火炉还放在柜子里,三年都没有拿出来过。
陈意白每次来都要说这里像是寒窑冷窟。
谢长明似乎不觉得冷。
实际上修为越高,对温度的感知越敏感。他能感觉到冷,却很能忍受。
点火炉是一件麻烦的、没有必要的事。
谢长明坐在桌案边,随手推开窗,一只山雀落在窗棂上,腿边系了一张纸条,细小的爪子在积雪上落了许多印迹。
三年来,谢长明依旧在探听谢小七的消息,依旧是一无所获。
但凡是曾在这世上出现过的人或物,都会留下痕迹。
在四洲寻找这么一只小鸟,宛如大海捞针。
可谢长明找了两世,即使是针,也该被他捞到了。
这么难找,除非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谢长明瞥了一眼纸条,又碾碎了。
长明鸟的消息,也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