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酒(137)
好像他生来就可以接受一切的变故和不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岿然不动的和颜悦色,固定的情绪,亦如他持久的陪伴。
花饶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心甘情愿地跟他同睡同起,为他做任何事,且毫无怨言。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伸手就有花饶,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为自己做什么,都很开心幸福的样子。
那怕后来的自己暴戾昏庸至此,杜岱还是一如当初般,呼之即来,从未离去。
花饶把他当成自己心脏,每每午夜梦回或者从练功的秘境里出来心绪天地颠倒之际,都会看一眼杜岱,只要他站在那里,就确定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噩梦般的童年阴影附骨之蛆般撕裂着他的心绪,为了什么呢?
为了当皇帝?已经当上了,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为了天下苍生?他自诩没有那样的胸怀和仁义
为了天下的美人和子子孙孙?他不好色,且遗传了母亲的冰冷,对他而言,美色如镜花水月,华而不实。
那他究竟爱什么呢?
他只爱杜岱,他想和杜岱一直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要是轮回后再也见不到怎么办?
所以他开始叛经离道,修仙往生,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和杜岱永生。
一国之君,罔顾苍生与祖宗基业,只为了一个伴伴,花饶百思不得其解,又乐得其所。
若这世间只有一种方向,那便是心之所向。
成年后的花饶成了陈度宗,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本质上还是五岁的花饶,压抑、恐惧、痛苦。
于是他开始了报复性的摧毁和无秩序限制的肆意。
与其说他报复的是儿时的压抑和痛苦,不如说是报复的是自己那左右徘徊、手足无措的真心与假意。
“杜伴伴,陪朕去看看尊儿吧,朕的好儿子。”陈度宗倏尔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他完成任务般的存在,他的儿子如今出落成什么样了呢。
陈度宗修道已久,滥用仙药,昼夜颠倒竭泽而渔,因而膝下子嗣不昌,能活过三岁的更是寥寥无几。
杜岱心下一颤,不知这龙颜突变,为的是如何,在他心里,花饶对他多年如一,而陈度宗,则是让人闻风丧胆、昏庸无道的恐怖如斯。
“不用怕,朕只是想儿子了。”陈度宗斜乜他一眼,面露不悦,他穷其一生都想住进这个人心里,何其执着,怎会不懂杜岱所思所想。
“诺。”杜岱忙应,随即忙跟上陈度宗的步伐。
未央宫死气沉沉,如耄耋老人垂垂暮矣,而前往贵妃府邸的路,则是生机勃勃,如早春朝阳。
陈度宗醉酒般哼着小曲儿,听不出词听不出调儿,看得出心是雀跃的,而下手却是残忍的,他随意地伸出手掌,做鹰爪状,沿途花草树木即刻化为噬粉。
沿途宫人忙跪地瑟缩请安,一副战战兢兢唯恐丧命的样子,陈度宗见状哈哈大笑,他今日心情好,不欲取人狗命,便一路纵情狂笑,来到了棠梨苑。
阳光晴好,花开蝶舞,小小尊儿便在前院作画,而赵贵妃则是一脸温柔,幸福地看着尊儿。
平静美好的画卷在陈度宗出现的瞬间被打破,花落蝶消弥,转瞬到冬,尊儿一时间握不住笔,笔从小手中倏地落下,在宣纸上砸下一个重重的墨迹。
“陛下!”赵贵妃惊恐地站了起来,反应片刻,迅捷地抱住了尊儿,忙跪下,哀声道:“臣妾不知陛下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当日同床共枕、郎情妾意之人,如今再相见,抱头鼠窜般瑟瑟发抖,好生无趣。
“我来看看尊儿。”陈度宗伸出手,漆黑纤长的指甲蓦地映入赵贵妃眼里,她颤抖着将头垂得更低,将怀里的尊儿死死地压在地上,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尊儿,放佛这样就可以护住她的心肝。
“尊儿甚好,劳陛下挂心。”
陈度宗置若罔闻,继续和颜悦色地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尊儿。”
赵贵妃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不顾地一动不动,满苑的宫人皆跪到了底,大气不敢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杜岱攥紧了拳头,生怕下一秒,陈度宗便龙颜大怒,大杀四方。
若是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么这大陈的天,便永无放晴之日了。
陈度宗等待了片刻,见众人依旧一副惶恐至极的样子,甚至听见呜咽之声,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彷徨无助又不敢放肆哭泣的无奈之感。
烦躁感霎时来袭,陈度宗缩回手,翘着手指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走,回宫。”
转身衣袖翻飞,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带起如海浪般奔涌的气流,气流之强让人始料未及,赵贵妃和尊儿及一众宫人被裹挟而起,如破布般重重地撞在柱子上,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