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65)
说罢,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出一个斗大的「濂」字,又将树枝传到他手中,握着他冰冷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会了他第一个字。
霍濂悄悄嗅着他身上薄汗中夹杂着的淡淡牛乳味,好生奇怪。
分明男人出了汗都是一股子酸臭味,怎么他却闻起来这么香,难不成他其实是个女人。话本子里还说木兰替父从军,难不成他今儿见着真的了?
叶庭秋见他走神,问他想什么呢。霍濂痴怔地盯着他双腿之间,满心疑惑,倏忽上手摸了一把一探究竟。叶庭秋当即汗毛倒立,脸颊滚烫地抽了他一个巴掌。
当晚,霍濂伤口裂开,烧了一个晚上。
从那之后,叶庭秋时常下营帐来瞧他,他说他是可塑之才,身上有股能够吸引人靠近的气质,所以他手下的兵才如此信任,衷心于他。
他教他认字,带他看兵书。他告诉他,若是想要杀敌更多,就必须懂得战略部署,而非蒙头蛮干,否则劳心劳力却还是事倍功半。
后来,他得知弟弟亡故的消息,一夜之间精神就垮了。可怜他才十八的年岁,鬓边就添白发了。
好些次因为精神不济让自己深陷险境,痛吃了他两拳之后才清醒过来。
他让他咬着牙活下去,只要赢了这场战争,许多与他弟弟一样可怜的孩子就能免于饥饿疾病的折磨,过上平安无虞的日子。
此后两人关系逐渐亲厚,互相扶持,一同走出了残忍血腥的战场,共同面见太平天下。多年来的日日相伴,形影不离,早已情根深种。
霍濂趁他神色迷懵,悄缓牵起他的双手:“我为那日的鲁莽向你道歉,是我急进了。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你,所以还请你不要厌弃我。”
叶庭秋听他一袭肺腑之言,尽显卑微。他略略窘迫,不知该如何面对。
霍濂微微垂首,祈求道:“如今我要走了,不知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叶庭秋点头:“你说。”
霍濂看了看不远处的霍子戚,眼里是说不尽的担忧与疼惜,“我这一走,有生之年不知还有几次相见之机。小七他比我机敏聪慧,可这京州风云变幻,不是他一力可挡的。所以,还请你多加照拂。”
叶庭秋郑重答应:“你放心吧。”
霍濂露出丝丝笑意,向他谢道:“有你这句话,比什么丹书铁券都好使了。”
他顿了顿,思考了会儿才继续道:“你也好生照顾自己。”说罢将自己的玉牌塞进他手中。
叶庭秋看着手掌上镌刻着「霍」字的玉佩,还未来得及和他告别。他已一挥蟒袍,大步跳上了前往秦州的船只。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江面上雾气弥漫腾升。船只在烟波浩渺的茫茫江面上划出去好远,一层层涟漪从船尾不住地往外扩,直到船身渺如墨点,与其他船只一同没入那条如墨的地平线,彻底消失不见。
叶庭秋喃喃:“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随后他与霍子戚在码头分道扬镳。到家时,见妹妹深夜未睡,坐在院子里,流泪不止。
她双眼哭得通红,眼角晶莹不断。他上前扶了扶她单弱的肩,安慰道:“蓁蓁,不哭了。夜深了,快回房休息吧。”
叶蓁蓁摇了摇头,拽着叶庭秋的衣袖,颤声问:“濂哥哥他走了是吧,那东西……”
叶庭秋暗暗叹了口气,将包袱完璧归赵,不知道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该如何让她知晓霍濂心意。
他踌躇许久才试着说:“霍濂说他此行远去,归期无望,不想耽误你。”
叶蓁蓁忙擦干眼泪,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手中握着的玉牌,破涕为笑:“哥哥,这是濂哥哥的玉牌吗?是不是他托哥哥交给我的。”说着,她伸手就去够。
叶庭秋倏地将手藏在了背后,底气不足地回答:“不,不是的。这不是给你的。”
叶蓁蓁不依不饶,绕到他身后就要去夺,急得眼角又绽出泪水:“哥哥,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快给我吧。”
叶庭秋推着她的肩膀,厉声道:“我说了,这不是给你的!”
叶蓁蓁被唬了一跳,哥哥从来不曾这样严厉地呵斥过她,吓得她一时顿在了原地,连哭泣都忘了继续。
叶庭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抱歉,她将妹妹轻轻搂入怀中,凝声道了声歉:“蓁蓁,对不起。除了这个,哥哥什么都能让给你。”
半个月后。
叶锦书蹲在昙花庵前的田地里,手握一把镰刀挨个儿割下一朵朵成熟的菜花。
他每割下一朵,都要上下左右地细看欣赏一番,好像一件件成色完美的晶莹翡翠。
不亏他悉心照顾这些菜苗三个多月,总算长成了棵棵美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