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43)
叶庭秋扶额,长叹了一口气,细细与他说来:“正是因为嫡庶尊卑有序,贵族人家更甚。叶锦书自他母亲离世,进府后一直备受欺凌。
起先他还是个开朗爱笑的孩子,渐渐的脸上没了笑容,时常郁郁寡欢。
当年李大人,也就是现在的礼部尚书,李至诚。他曾在我们府上教过一阵子书,他曾断言锦书此生必有作为,倘若一心向善,则可安邦定国,如若误入歧途,便会祸国殃民。故而我待他亲厚一是为了保全兄弟情分,二是不想让他心生憎恨,明珠暗投。”
霍子戚暗暗点头,感叹叶家大哥的用心良苦,却也因此联想到郭沛此前告诉他叶锦书夜闯哥哥寝屋一事,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一直没想起来细究这事儿,遂又问道:“那叶锦书和我哥哥是怎么回事儿?”
叶庭秋眉心一跳,面露赧色,颇为难以启齿:“你有所不知,我母亲骄悍,父亲畏妻也不是一两日。当年锦书母亲陈氏是因父亲在外公干时心生寂寞而被宠幸。
母亲知道这事儿之后勃然大怒,气回了娘家,扬言父亲若是不与陈氏一刀两断,绝不回府。
父亲没辙,只好听从,可谁知陈氏却已有了身孕。父亲不忍心他们母子流落在外,只得千方百计求得母亲的认可,这才给陈氏母子留下一席之地,但条件是锦书永不得入叶家族谱。即算后来,陈氏离世,锦书进了伯爵府,母亲也暗地里不容他。”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在叶家日子过得艰辛,找霍濂许是想寻个依靠罢了。”
霍子戚今儿才知叶锦书有这样一番难处,生在这样的家庭,也不怪他脾气古怪了。
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旋即退出房去。他轻轻阖上门,转身就被悄无声息的霍濂吓了一跳。
霍濂见到他也是一阵错愕,甚至还带了丝丝惊恐:“小七,你怎么一大早从他的房里出来啊?”
霍子戚想着这事儿不能告诉哥哥,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他随口胡诹道:“我,我来找叶大哥吃早饭的,刚吃完。哥哥是有事找他吗?那你快去吧。”他推着霍濂就往屋里去,并不给他再刨根问底的机会。
霍子戚随手一招,站在不远处的听松得见,连忙跑近。霍子戚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听松连连点头忙不迭就跑出去了。
霍濂进屋后,走到叶庭秋跟前坐下,将一封信交递到他眼前,并道:“你父亲来的信。”
叶庭秋一只手托着下巴,愁眉不展,信手取过,缓慢展开时,口中不忘问他:“让你背的《谏太宗十思疏》背完了吗?”
霍濂斟茶的动作一顿,心里一咯噔:“背,背完了。”
叶庭秋听他这话回得心虚,底气不足。他信也不拆了,只严厉地望向他:“那即刻背我听听。”
霍濂眼神躲避,微微低头,低声信口背来:“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
叶庭秋并未露出愠怒,可见还算满意,他打断道:“就到这儿吧,背的还算流利。我让你背它并非故意刁难你,只是想借此让你学习前人写作之法。
往后递给陛下的折子,不要只会请安问好,既要做肱骨之臣,还是得多进谏良言。
还有一句话我需得提醒你,对下属仁厚可以,但绝不能放纵。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郭沛是你心腹,他的一举一动与你休戚相关。他口无遮拦亦是你口无遮拦,他跋扈嚣张亦是你跋扈嚣张,你可明白?”
霍濂连连点头,乖巧答应:“知道了。”
叶庭秋这才拿起信封,继续开封,见霍濂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霍濂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觉得我弟弟他……怎么样?”
叶庭秋头也不抬,随口道:“他很好啊,机敏聪慧,一表人才。”
霍濂一时不知该替弟弟高兴还是安慰自己,只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叶庭秋却倏地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拦住,慌乱道:“父亲来信说,胡灵均因董庆春勾结李定达贪污一事,上奏陛下参父亲亲近小人,倏忽职守,致使陛下听信谗言佞语,身陷迷局。”
霍濂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正火速退去,变得冰冷,便知他此刻如芒刺背,为家父心忧不已。
他回握住他的手,以求他稍稍宽心:“那我们现在就走,傍晚前就能到家。”
“可是……”叶庭秋脱口而出,后面的话又硬生生忍住。他抽出手,婆娑着下巴,思忖片刻:“那好,咱们即刻启程。”说罢,他抄起那封信就跑去门外,吩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