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40)
杨帆半蹲下身,伸手在粮袋里抓了几把,脸色阴沉不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定边侯要杀人的前兆。
半晌,只听杨帆冷冷道:“押送军粮的监军太监呢?这么大的能耐,请来叫本侯见见。”
监军太监名叫潮星,和月照一样,都是从东宫出来的,深得当今信任。听闻定边侯有请,他特意整理了一番仪容,穿好四品太监的服饰,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到:“侯爷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一把霉烂米豆照面砸来,打得面皮生疼。潮星自幼跟在东宫身边,哪怕是外朝诸公都得客气三分,何曾吃过这样的亏?拿手擦了把脸,登时大怒道:“侯爷这是做什么……”
他话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定边侯刀锋出鞘,寒森森地架在颈子上。
潮星微微咽了口口水,僵硬道:“侯爷……”
杨帆冷冷睨着他:“这就是你送来的军粮?”
潮星只觉得喉咙发涩,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定边侯是当真动了杀心。
军粮有问题,潮星心知肚明,只是他没想到朝堂诸公如此心黑,一袋米里十之七八都是霉烂的。眼看定边侯的怒火冲着自己一个人来了,他心中叫苦不迭,忙申辩道:“侯爷恕罪……咱家就是个跑腿的,哪懂得这些?这都是京中诸位大人的意思!诸位大人说,去岁各地遭灾,粮食库存有限,得紧着赈灾用。还说,侯爷一向深明大义,又爱民如子,想来……想来不会放在心上。”
杨帆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本侯若不吃了这些霉米烂面,就是不恤民生?”
潮星讷讷住口。
杨帆横眉立目,正要发作,梁宜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侯爷,他是当今身边的人。”
杨帆顿住口,微微眯了下眼。
有道是打狗还得看主人,潮星奉皇命而来,代表的就是当今天子。杨帆可以惩治他,却不能杀了他,否则就是藐视皇权,本就步履维艰的西北大营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定边侯脸色倏冷,瞧着潮星越发不善:“让我西北将士吃这些?难不成,京中各位大人是人,我西北儿郎就是畜牲不成?是了,这些东西,畜牲都不吃!”
潮星越发不敢吭声,膝弯一软,居然跪倒在地,拼命道:“侯爷恕罪……恕罪啊!”
杨帆余怒未消,冷喝道:“来人!把口袋里的军粮给我塞他嘴里,他要是吃得完,本侯就饶了他这条狗命!”
两旁亲卫憋屈多日,巴不得这一声,当即揪住潮星衣领,将霉烂米面一把把塞进去。潮星的求饶声被堵了回去,呛得直咳嗽,杨帆懒得瞧他这副腌臜相,转身走了出去。
梁宜快步跟上,只听定边侯咬牙道:“此次随军的几个户部主事,全都斩了,人头让那内宦带回京中,也叫那些吃皇粮不办人事的知道,本侯没那么好说话!”
梁宜本能觉得不妥,只是见自家侯爷正在气头上,心知劝不住,只得道:“是,属下明白。”
惩治调换军粮的官员容易,可是京中距离西北路途遥遥,粮饷运送尤为艰难,如何喂饱五万大军的肚子成了个大问题。杨帆自驻守边关以来,京中侯府的产业几乎全搭了进来,偌大的定边侯府看着气派,其实只剩个空壳子。
杨帆在帅帐里踱了两圈,沉吟道:“不行!朝中不办人事的太多,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还是得想点别的办法。”
梁宜这些天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好容易有些眉目,此际便道:“属下倒是有个主意。”
杨帆抬头看他。
梁宜道:“侯爷想来听说过,这两年,北边的齐达勒开了个小互市,聚了好些胡商,有些不怕死的中原商人便会运些货物,偷偷过去买卖。”
齐达勒的小互市,杨帆是知道的——这地方位置微妙,恰好处于中原、回纥、北勒三国交界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西域商道虽然打开,赋税却着实不低,好些高价货物又列入禁品,脑袋活络的商贩便打着“钻空子”的主意,试图避开朝廷耳目,另辟一处互市。
定边侯早想探探这处互市的底细,只是手头事太多,一来二去绊住了,要不是梁宜一语点醒,他还想不起这茬。
“你的意思是……去互市上换些粮食,能撑多久是多久?”杨帆沉吟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换来的粮食终归有限,只能解一时之急,时间久了,怕是……”
他话没说完,梁宜往左右张望了眼,低声道:“这些粮商本就是背着朝廷,将救命的口粮运来贩卖,跟这种人,侯爷还客气什么?”
杨帆恍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