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脸埋在夔纹服上,谢琢闭着眼,轻轻吸了吸气。
陆骁走了一个月,连衣上的气息也已经变淡了。
谢琢亲缘淡薄,无亲人无挚友,这让他从来不知“想念”是什么。
独独这一次,陆骁令他明白了什么是相思入骨。
谢琢到大理寺时,侯英也正在抱怨连日的雨水。
“一到下雨,地牢里的气味就更难闻了,我前两日去牢中待了半天出来,胸口闷的还没缓过来,今天又要去一趟。”
谢琢收了纸伞,拂去官服上沾着的雨水,笑道:“侯寺丞是要进狱里审问谁?”
“还不是那个范纯仁!”侯英一阵发愁,他没把谢琢当外人,抱怨道,“上了几次刑,但他一直坚持说自己不想背叛大楚,而是有人在背后逼着他这么做。可一问在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谁,他又说不出来,说每次见人都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陆骁离开洛京没几天,御史中丞就率先上书,恳请咸宁帝立即彻查兵械失窃一事,否则边关之心难安,天下之心亦是难安。
咸宁帝允了。
刑部与大理寺办案毫不拖泥带水,一通查下来,最后查到了范纯仁头上。
范纯仁这几年向北狄卖消息,没有处理好的痕迹不少,此前是有杨敬尧帮着遮掩,如今杨敬尧撤了手,范纯仁自己根本藏不住。
一开始,范纯仁还争辩着大喊冤枉,但很快,大理寺就从他床下的地洞中挖出了不少金银,他本人解释不清这些金银的来处,受了一道刑后,范纯仁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卖消息给北狄的事都说了。
可他一口咬定,他所做的这些事,都不是出自他的本心,而是被人胁迫的。至于胁迫他的人是谁,他说不出来。
一时间,这案子便悬在了大理寺。
谢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上面好像催得很急?”
“没办法的事,这案子真是苦差。陛下催促不说,杨首辅也时不时地过问,还有大皇子也天天盯着进展。”
侯英唉声叹气一番后,又有些急躁,“不知道范纯仁说的背后有人逼迫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就算是真的,也很难把这个人抓出来。敢逼迫一个品级不低的朝廷官员为其做事,背后之人的身份说不定更高。”
“确是如此。”谢琢看着杯壁上画的兰草,想,咸宁帝与杨敬尧定然是希望此事早一点结案。
运往凌北的兵械被劫,涉及广大,影响深远,不查不足以平朝廷之议,所以必须得查。并且这一查,就一定要找出那个隐在暗处、向北狄传递消息、导致凌云关失守的罪人。
范纯仁,就是杨敬尧推出来的罪魁祸首。
经范纯仁之手传到北狄的消息只多不少,他的罪名没有争议。如今范纯仁口口声声咬定受人指使,但又无法指认幕后之人,大理寺受到多方重压。
重压之下,大理寺不可能拖太久,一月两月后,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来,否则就是办事不利。
所以到时,无论是通敌还是致凌云关失守、陆家一人重伤一人失踪,这些都会被推到范纯仁的头上。
至于所谓的在背后指使的人,只会被判定为范纯仁为了攀咬脱罪编出的假话。
一旦范纯仁定案身死,那么,凌北兵械被劫一案,也就到此结束了。或许百年后,史书会写,凌北陆家的覆灭,只因一人贪慕钱财之私心。
谢琢学陆骁转着茶杯,思忖片刻,提议:“要不一会儿去狱中,我与侯寺丞一同前往?”
侯英眼前一亮:“不会妨碍谢侍读处理卷宗吗?”
“不会的。”谢琢有些不好意思,“不瞒侯寺丞,我来大理寺这么久,整日面对的都是各种卷宗文书,还没亲眼见过刑狱是什么模样。”
侯英大笑:“我初来大理寺时,也跟谢侍读一样好奇!不过跟上官去了一次后,走出牢狱大门就忍不住吐了。”他站起身,“走走走,谢侍读向来机敏,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我没发现的。”
刑狱阴森,因为下雨,空气沉闷,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难闻气味,一路往里走,都能听见有人在咒骂或喊冤,很是渗人。
侯英小声道:“谢侍读一会儿若是身体不适,就跟我说一声,我让人带你出去透透气,反正谁在这里面待久了,都有点受不住。”
说完,还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谢琢点头:“好,我一定告诉侯寺丞。”
狱吏在前面恭敬引路,将谢琢和侯英带到了审问堂,没过多久,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范纯仁被两个狱吏架了过来。
他头发脏乱,囚服上俱是血污,面目肿胀,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神智似乎不太清明,狱吏毫不客气地把人按到了刑椅上。